战士们开始向所有携带有武器并正视他们的人开枪,所有的对外交锋时后发制人的原则都已经被彻底抛到脑后,没有人愿意用生命去试探对方是否有敌意。
可是真正让夏明朗感到惊慌的是,街道两边的人群居然越挤越多,好像半个城市的人都在往这里赶。他们站在街边或者躲在某些不起眼的破巷子里,他们在黑暗中用各种各样的表情审视着他们,他们之间的绝大多数看起来是无害的,然后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个人变出一把破枪来扫上一梭子。那些人开枪的样子甚至很可笑,他们拼命地把枪口往前举,却把脖子往后转,闭上眼睛打光弹夹里所有的子弹转身就跑。
夏明朗感觉这简直匪夷所思,在缅甸在老挝在柬埔寨,只要在哪里响起枪声,十里路之内的老老少少都会望风而逃,拖家带口跑得无影无踪。可是在这里,那些人好像赶集一样飞奔而来,他们从人堆里挤出来,兴奋地打出几发子弹,就像在天桥看把式,扔下几块铜板,然后心满意足地跑开。当然,如果还能跑开的话。
整个地区就像是陷入了狂欢,大家在进行一种有关于射击的游乐活动,他们在跟上帝赌骰子,赌是让对面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倒下,还是自己……
夏明朗和很多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和陆臻,在索马里时,甚至和枪机与海默都讨论过。大家最后的共识是,总有一些人对生命缺乏敬畏和眷恋。或者是这块土地上的生活太过贫瘠让人无法热爱,或者是部落文化流传千年的战斗荣誉感让他们勇于拼命,又或者是伊斯兰文化对圣战的迷恋……
总而言之,在这里有那么一群人,他们非常勇敢也非常残忍,他们砍死一个人就像砍倒一棵树,他们看待死亡就像回家吃饭,他们会用可怕的效率杀死敌人或者杀死自己,随随便便几个月就能用大砍刀让全国人口少掉三成。
夏明朗第一次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懦弱惜命的民族。
与许多外人想象得不一样,夏明朗不是一个喜欢打硬仗的人,甚至,他非常厌恶这个,因为老天爷总是站在有更多人和更多枪的那一边。
所谓的迎难而上,勇于牺牲,擅啃硬骨头,以少胜多,在他看来那都是二流部队的水平,他喜欢不断的迂回、隐蔽、潜伏、深藏不露、确保在小范围内的绝对优势,然后一击即中。他很擅长等待,善于捕捉各种微妙的变化,他是那么的敏锐那么会抓准机会。
真正出色的战术不是突出重围以弱胜强,而是永远也别把自己陷进去。夏明朗是很少受伤的战士,即使在他还年青冲动的时候都是如此,他天生有猎豹的基因,他喜欢控制局势欺负人而不是被人欺负。
然而现在他们就这样站在大街上,像一个活动的靶子,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夏明朗所有的优势荡然无存,这不是他习惯的战斗方式,这让他感觉到恐惧。
车队还在前进,可是问题似乎变得更加严重,夏明朗发现攻击他们的人数虽然没有变得更多一些,可是能够准确射击的比例却在提高。似乎有一些更专业的人在加入进来,那些在南方打过仗的游击队甚至是临国的职业军人。他们在路口设置路障,逼迫车队停下来清除十字路口的交叉火力,这样他们就得到了更多的时间去下一个路口设置路障,而车队每一次的停顿都意味着更猛烈集中的交火与更多的伤亡。
夏明朗怀疑他们可能中了头彩,情况说不定比所有人能想象到的更严重,这个地区没准儿已经聚集起了足够引发下一次暴动的能量。他们只是在等待着,等待一个好时机或者一根导火索,而他,夏明朗上校,像一个傻瓜那样领着人一头撞进来,充当了那根枪药引子。
卡车里塞满了伤员和人质,柳三变在一个路口释放了那些俘虏,他已经彻底顾不上他们。
据说有一个词叫“战斗迷雾”,就是说无论你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得多么充分,你被训练得有多好,当战斗开始第一发子弹离开枪膛,未来就会变成一团迷雾。你将看不清对与错,不知道前和后,你只能在迷雾中摸索,祈祷自己正在做着正确的事。
柳三变无比沉重地告诉夏明朗,他们又多了两个重伤员,有一名士兵被子弹打穿了肺部,他需要尽快被送进医院,否则他很快就会完蛋。
夏明朗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冒着乱枪把一个陆战队员从路口拖回来,他很勇敢,攻击很有力,但是很多地方都做错,他把自己的侧面暴露了出来,而那个方向随时都会有人放冷枪。
夏明朗发现现在他即使是大声吼叫着都很难把自己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这让他不得不跑前跑后的进行面对面指挥,当然柳三变应该也一样。这里太吵了,到处都是枪声和子弹掠过空气的尖啸声,让人根本听不清别的东西。每个小队都觉得自己的战位很危险,小队长们急着了解情况,也急着报告,他们常常紧张得开错频道,电台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句子,这让战士们很难迅速听清来自夏明朗的命令。
他知道这不能怪柳三变和他的部队,他们的确训练有素,但是他们没有被训练过习惯身边战友的流血、呻吟、惨叫……甚至死亡,他们也没机会习惯手臂骨折或者食指齐根削断之后还怎么坚持战斗
此时此刻他们仍然能保持良好的队形,没有崩溃没有退却,仍然在有效还击,仍然斗志高昂,这已经说明了他们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