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之内,市井之中,满口子里讨论的,都是昨日西直门外的大战。至于在那无名小巷口发生的刺杀,则被有心人遮掩住,并不为人所知。
阎应元满眼放光,一摇一晃地踱进茶楼,象往常一样,他坐在一隅的角落里,而不是靠窗的好位置——在这里他能够更仔细地观察到茶楼里每个人面上的神情,偷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而不是无聊地盯着街上的行人,猜测他们今日早餐吃了什么。
往常阎应元坐在这里的时候,常常感慨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打发时间。但今日不同,他是真的想听听,茶馆众人对于昨日西直门外的ji战会是一个什么说法。
“昨日兄弟我便在城头,亲眼见那勤王义师之威,啧啧,三十万建奴大军,被他们杀得支离破碎血浪滚滚,你们可是不知道,西面的壕沟里可都是红汪汪的——那全是建奴之血啊!”
他才坐下,便听得有人如此说道,他忍不住一笑,这夸得太大了。建奴全部能战之士,甚至加上依附他们的其余部族,都未必有三十万人。至于昨日的大战,更没有出现什么血浪滚滚的情形,杀的也不是真正建奴,而是从虏叛军。
但老百姓才不管这么多,他们就爱听这样的。茶馆里顿时一片喝彩之声,那个吹牛的人也满脸红光,起身团揖,向众人表示谢意。
“说说,说说,兄弟我方才进来,前面没听到,有劳兄台再说一遍。”有人远远地喊道:“茶博士,茶博士,再给这位兄台续一壶水,上盘茶点,算在我的账上!”
那人嘿嘿笑着又是起身一拱手:“贪嘴了,贪嘴了。”
他坐下后清了清嗓子,当真拿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指着西面道:“区区便住在西直门边,昨日一听得警钟响起,铺头(城中一坊之长)便催促着咱们,老弱fu孺躲好来不许外出,青壮一个个上城协守。区区我这身材,大伙都可以看到,虽不是膀大腰圆,却也有几把气力,便跟着上了城。到城头一看,好家伙,无边无际,尽是建奴,如同蚂蚁一般,拥到了壕沟之前。区区我随意扔一块石头,便砸翻了一个……”
“,老爷我替你续水上菜,可不是听自吹自擂的,说重点说重点!”
在一片骂声中,那人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昨日的大战上来。其中吹嘘夸大自是不少,但大体事情走向还是清楚的。阎应元判断,他昨日就算不在城上,也必定听了真正在城上的人叙说。
“如此之事,当佐酒才是!”听完之后,有人大叫道!
“是极,杀奴之事佐酒,乃人生之快事!”
京师百姓,对于建奴的恨意是发自内心的。自崇祯即位以来,建奴已经不只一次入侵,对于京畿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阎兄,你果然在这儿!”
阎应元正以茶代酒,突然门前进来两人,他们也都是笑逐颜开,很干脆地坐在了他身边。
这都是他的同僚,平日里关系并不是很好的,但今日却因为昨日大胜的消息,相互都看得顺眼了。
“丽亨,你平时里最爱指点江山,说说,昨日之战,究竟如何吧!”两人唤来茶博士,各要了一壶茶水,又增了两碟点心,然后催促起阎应元来。
“昨日之战,重挫了建奴锐气,振奋了京师之中的士气。”阎应元笑着道。
他所想到的,当然不只是这一点,但这种情形之下,谁愿意听一些不好听的话呢,这二位想从他嘴里得到的,也无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话语罢了。
阎应元不爱去吹捧官长,但对同僚还算客气,就没有为了显示自己的眼界才能,去说些扫人兴的话。
事实上,虽然他也为昨日的胜利欢喜,但他还是清醒地认识到,昨日根本不能算是大胜。
杀死三百余名叛军,击杀降敌的昌平总兵巢丕昌,不过如此,对建虏既不伤筋也不动骨,就是前些时日,宣大总兵王朴还击杀了一千多建奴,可对于多达十万的敌人来说,也不过是百分之一罢了。
因为朝廷之中天子和大臣的缘故,大明仍然是处在极不利的局面之中。昨日西城之上少说有数万军民,却不敢开城与两三千的叛军、建虏交战,靠着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勤王义勇军挫敌锐气。若是建奴中有人,那么便能看得出来,京帅之中官兵都缺乏决战的勇气。
既是如此,建奴在京畿行事将会肆无忌惮,城外的百姓和那些守备不严的城镇,怕是要因此遭殃了。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暗暗长叹,昨日胜利带来的喜悦,也消失了。
城中的百姓无论如何讨论,却都不知道那打着“京畿勤王义师”旗号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但紫禁城里的崇祯却是知道的,这日他又难得地与周皇后朱媺娖一起用餐,不仅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偶尔还有笑声。京师城外的建虏,仿佛并没有来打扰他的生活一般。
“陛下,臣妾在深宫之中,可也听说昨日城下打得不错呢。”周皇后见他心情好,便笑着道:“这真是陛下洪福,建奴来犯之时,恰好俞济民来觐见,方得此勇将为国效力啊。”
崇祯连连点头,周皇后并不是一个喜欢拍马屁的人,而且一般不干涉朝中事务。但方才那句话,是实实在在说到了他的心里面去了。俞国振一向是在南直隶与两广活动,只是因为崇祯觉得他有擒获高迎祥的功劳,却不愿受封侯之赏,才将他召至京师一见。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