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以前回家不叫回家,叫洗脸。到了家,先用热水洗把脸,再拿热毛巾那么一腾,甭提多舒服了。那会儿伺候他“洗脸”的不是别人,正是才比供桌高出半寸的长子白翰宇。
懵懂的孩童,有的是对父亲满心的爱意。只盼着白育昆解了乏,把自己抱到膝上,给他讲那些山南海北的奇闻异事。父慈子孝,美好的时光彷如就在昨日。
白育昆低头看向扬起马鞭抽打儿子的手,不多时,眼眶微微泛红。
“桂兰怎么样了?”他问。刚看严桂兰那样护着白翰宇,他是又心酸又无奈。
孙宝婷道:“我跟她聊了几句,她说,自要翰宇以后不出去野了,这事儿就翻过去了。育昆,我琢磨着,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翰宇都被你打成那样了还是不肯说,想来也是交了真心在——”
“放屁!”白育昆怒斥。儿子是亲生的,那勾引人的狐狸j-i,ng可不是,“辱我白家门面,就好这么算了?宝婷,你别忘了,当初我三弟是怎么被那个戏子给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彻底断了老大的念想,我还怕将来要去永定河给他收尸呢!”
“……”
孙宝婷听了,无言以对。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白育昆的三弟白育轩痴迷京戏,终日混迹在戏楼里。父亲在世时尚有所收敛,等老爷子一没,就没人管得住他了。竟舍下白家三老爷的身份拜了师,自己也入了梨园行。
当时给白育昆气得要命,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还服着老爹的孝呢,居然敢上外头又给自己找一个爹?他把三弟拖回家,按在祖宗牌位前叫他磕头认错。谁承想白育轩天生反骨,非但不认错,还跟大哥动起了手,给白育昆的脑袋开了个瓢,跑了。
这是家丑,不好报官教人笑话,白育昆只得忍下口气,自当没这个弟弟。后来听说白育轩跟了个大班,到处跑码头,实则是吃上了个当红旦角儿的软饭。
过了两年,突然有一天,警察上门,叫白育昆去认人。白育昆瞧见三弟的尸体,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从此便落下了心痛的毛病。听大班的人说,白育轩唱功没练出来,倒是跟那旦角混得沾染了不少恶习。他之所以会死,是因吸了过量的大/烟产生幻觉,行船在永定河上时一脚踩空落水所致。
孙宝婷是在三叔入殓那天瞧见了遗容,给吓得够呛。原本是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却抽福寿/膏抽得形容枯槁,便是在河里泡了一宿,也还是那狰狞的烟容。
戏子原本就是下九流,教人看不起的行当。如此一来,白育昆更是对那帮唱戏的生出了天大的成见。若不是白翰宇十年来规规矩矩,他早不允儿子去听戏了。
然世事无常,便是白翰宇那么规矩的人,也还是一脚踏入泥潭。
为了白翰宇的事,付闻歌早晨迟到了,第一堂课少听了一半。散了课,他问陈晓墨借笔记,把缺失的部分补齐。陈晓墨的笔记记得十分详细,除了语气词,教授说的每一个字都写在了本子上。相较之下,周云飞的笔记简直可以称之为鬼画符,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肾上腺素的作用……”付闻歌有边写边读的习惯,于他来说,有助于记忆。声音近乎耳语,不会打扰到别人。
正抄着,面前砸了本书。他抬起脸,看周云飞一脸新奇地翻开那本书,边看边往本子上记笔记。
“这是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