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到临刀,一张面孔上先是现出了一种迷惘神态,慢慢地就透出一股狂喜来,半张腐烂面孔上经脉蠕动,分外可怖。

他看了一会儿临刀,忽然身形一动,临刀反应极快,也只来得及把北牧向旁边一推,北牧早全神贯注,看谢枯荣一动,手中重剑呼啸而出,却被临刀一推,重剑砸到一边,口鼻中一股腥甜,手足俱软,已然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临刀在推开北牧的刹那,手中轻剑已然出鞘,谢枯荣却看都不看,任凭这一剑刺入左肩,噗一声闷响,不像是刺入人体,倒像是刺入一摊腐肉里。

谢枯荣像是根本不疼,他只是又狂喜又迷惘地伸手去碰临刀面孔,临刀一皱眉,侧头一躲,手腕用劲,正要拔剑,谢枯荣面色一沉,手指虚空疾点,临刀暗叫不好,但是这距离太近,根本躲避不开,便被谢枯荣截脉封了穴道,一动不能动。

谢枯荣面上露出一个满足神色,右手把临刀面孔摸了个遍,正要往下再摸,空中忽然一声破空之音,谢枯荣手指一翻,已夹住一枚长箭。

他身后,懒洋洋又把长弓背回身后的哥舒衡唇角含笑,语气温柔:“喂,疯子,别乱摸,那只羊是我的,不是你的。”

哥舒衡从马上跳下来,慢悠悠走过来,把谢枯荣摸来摸去的手拉开:“好啦好啦,借你摸摸过过瘾就算了,你还摸上瘾了怎么?”

谢枯荣歪头看他,嘴里咕哝了几句,像是哑巴不会说话又想说的声音,哥舒衡偏就听懂了,于是他笑容可掬,转头看向临刀:“疯子说,你身上有伤,他想给你治治。”

哥舒衡说得好一副“这茶不错你尝尝”的口吻,临刀被他惊得直接炸了毛!

谢枯荣对着他笑了一下,就捧起了他的左手。

他这一动,肩上的剑就又扎进去一些,谢枯荣大概是觉得妨碍活动,广袖下的左手反手握住剑刃,就向外抽,这一瞬间,临刀看得清清楚楚,谢枯荣的左手和他面上一般,是开始腐烂的青黑色泽。

见他看自己左手,谢枯荣眨眨眼,飞快把剑□,向旁边一丢,抓了几把头发,把左半张面孔盖住,也把左手收回衣袖,半张完好的面孔上,露出一点又难堪又伤心的表情,却也没做什么,只捧着临刀右手在掌心仔细看。

临刀右手被哥舒衡刺穿,到现在还得日日换药,刚才运功,伤口又迸裂了些许,谢枯荣细细揭开纱布,从怀里取出针匣,几针下去,临刀觉得手腕气脉一顺,谢枯荣在他手上敷好药,包好,又从怀中取出几个瓷瓶,放入他袖中,对临刀笑了笑,转身去地上扛了无头尸。

谢枯荣又对哥舒衡啊啊叫了两声,哥舒衡叹口气,走到临刀面前,对临刀说,白色瓶子是治内伤的,绿色瓶子是解毒的,红色瓶子是外伤药,止血生肌,只可外敷。

说完,天策忽然那么轻,那么轻地笑了一下。

哥舒衡伸手,温柔地捡起地上的剑,还入鞘中,挂回临刀腰侧,又整了整临刀的领子,语气温柔体贴,眼角眉梢也一段婉转多情。

临刀笔直看他,一双眼睛最开始还有一点愤怒,到最后全冷了下来,只有着不屑冷静。

哥舒衡却觉得他的眼睛漂亮极了。

像是从天上呼啸而落,燃烧着的流星,落上地面刹那,最后的一点灰烬。

那么冷,又那么烫,又那么亮。

天策轻笑着,嘴唇从道士的嘴唇上掠过,触感温润,还隐隐有新鲜的血气。

这样一个轻微碰触,却让临刀肌肉紧绷,浑身都微微颤抖——

哥舒衡只笑,甚至于还温柔的轻轻碰了碰他的面孔,嘴唇最终落到他耳边,轻声呢喃,深情缱绻。

他说这晚上天气冷得很,道长小心身体,可别冻坏了。

说罢,又为临刀拢了一下头发,侧耳在他耳边极轻的道了四个字,便转身上马。

哥舒衡说,后会有期。

第八章

天策策马离开,谢枯荣身形一晃,也融入夜色,再寻不见,只又一股馨香传来,北牧浑身一松,重新恢复行动力,来不及给自己行血,先运功解开临刀被封穴道,他看临刀目送两人离开方向,一动不动,心下又苦又急,一把抱住临刀,把他紧紧揽住,在他背后一叠声地唤,临刀临刀,你怎么了临刀?

临刀也不说话,就看着两人消失方向,忽然又急又短促的笑了一声,喘了口气,才沉声道,北牧,放开我。

北牧听他这样语气,哪敢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临刀叹息一声,一根一根,把他指头从胸口扳起来,调转身体,非常郑重地看向北牧。

北牧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委屈看他,临刀只觉得头有些疼,又叹了口气,他拍了怕北牧的肩头,说抱歉,我现在不太能适应被人从后面抱着。

这样清淡一句话,却让北牧浑身的血气都凝固了一般。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底泛起的已不是苦,而是一片血腥味道,北牧脑袋里嗡嗡地响,胸口戾气上涌,只恨不得哥舒衡现在在他面前,和这人以死相搏,就算被他结果了性命也好——

临刀看他攥着手,修建齐整的指甲几乎嵌进骨肉里,心底到底不忍,他无声长叹,轻轻抬手拍拍他的头,拉拉他的袖子,道,走吧,我们回去。

北牧委屈抬头,晏临刀又拍拍他,说,走,我们回去。

两人踏月而回,林中只剩一股很快飘散的血腥气味,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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