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声问。
“明天早点起,补上吧!”
江流翻了个身,有点讨厌要睡在他身边的这个大个子。
村里的耕地在村东头不到五里的冲击平原上,韩建国扛着大旗走在前面,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把跟在他后边的男知青甩了好远。
“孙队啊!”李泽厚凑上来,“这起得也太早了,大家都还没醒呢!”
孙建新瞥了他一眼:“怎么就你那么多事儿?”
李泽厚住了嘴,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江流机械地跟着大部队前进,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想留着力气,因为不知道下一步还有什么难题在等着他。
当众知青看到那一片红彤彤的高粱地时,已经发现不了这景色的美丽,只剩下一片哀嚎。
孙建新一边教着如何用镰刀,怎么收割,一边都忍不住幸灾乐祸。韩建国扛起标杆旗,走进高粱地深处,用脚步丈量出距离,找准位置,插好。
有几个身体不太好的女知青,单是走过来就累得坐到了地上。韩建国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第一天就这样,往后有的是苦要吃呢。
田嫂也跟着过来了,走过去劝说那几个女知青坚持一下,江流的视线一直跟着她。这位“喜儿”今天穿了件藏青白花的短衫,头盘的整整齐齐,只可惜没有用红头绳。当然,孙建新在上头讲的东西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考虑到是第一天参加收割任务,韩建国把标杆旗插得近了些,可知青们还是那标杆跟指甲盖差不多大,简直远在天边。
江流慢吞吞地学着别人的样子一茬一茬的割着,没一会,手就磨得起了泡。他低着头看不到别人的脸,只看手上的动作了。没想到,一直被他观察学习的人竟朝他走过来,抬头一看,李泽厚。
其他人无论快慢,都埋头干着,孙、韩二人也一人一把钐刀冲在最前面,谁也没看到他俩的异常。
江流直起腰来,仿佛体会到了被腰斩的滋味。
“你家这住南京路?”
有几个女知青听到,直起腰来朝他们这边看。
江流点点头,不知道他总问这个干嘛。
“被抄了?”
他再次点点头,家里的确被抄的不剩什么了,不过不是在上海的南京路。
“你家被抄了?”葛红英走到江流面前,又问了一遍。
这下江流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可也改不了口了,便直起腰板重复了一遍:“是,我家被抄了。”
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充斥着这片刚刚被收割好的高粱地。
“大家听见了吗?他家被抄了!”葛红英提高了嗓门,“你们说,什么样的人才会被抄家?”
李泽厚觉得事情有点不好收拾,他只是好奇这个老乡的来头才过来问的,没想到被有心人听去了。
“同志啊,”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上海普通话打圆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你看那标杆旗,到那儿还有老远呢!”
葛红英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后退了一步。
“能来北大荒的知青,再不济,也是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可是你家都被抄了,”他死死地瞪着江流,“说!你是怎么混进纯洁的革命队伍里来的?”
这一声逼问,惊动了前头的孙、韩二人。
江流不慌不忙,回身把镰刀插在地上,整理起凌乱的高粱穗,几乎无视了她的问话。
葛红英气的直跳脚,抓着他的胳膊逼问:“快说,你怎么混进来的!黑五类!”
这一甩,把葛红英甩出去后退后好几步,直接坐到了地上。
男人再瘦再弱也比女人力气大。
在地头扎草席的田嫂赶紧跑过来扶起葛红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江流见她过来了,偏过头。
“你敢推我?!”她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做到地上撒泼,见孙、韩二人过来了,嚷嚷的更加放肆。
“都看什么看,都干够分了是吗!”
孙建新一吆喝,众人都散去。田嫂和另一个女知青搀着哭闹的葛红英离开了地里,韩建国冲着江流就过去了。
“怎么回事?”
李泽厚倒是啰啰嗦嗦地解释起来。上海普通话听得俩人心烦,倒是当事人江流一直默不作声。
韩建国把他拉到一旁,孙建新劈头盖脸地教育李泽厚,不该多事。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他想起江流来时的那趟“专列”和名册上手写上去的名字,感觉眼前这个人,恐怕真的有点来头。
江流不喜欢别人叫他黑五类,让他想起很多不快的回忆。他没有看韩建国,只是皱着眉头听他说。
“今天这事不全赖你,我知道。”韩建国以为他委屈才不说话,“以后要跟大家好好相处,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话音未落,江流拿起镰刀又开始收割,任凭手上的水泡再痛也不管,眼里擒着泪花。
韩建国看他这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第9章八
午休,江流不想闷在宿舍。他漫无目的地沿着阴凉走到了村东头,跟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田寡妇碰个正着。
田嫂时常会跟着知青们劳动。她男人姓田,早些年进山砍柴的时候摔下了悬崖,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村里年轻点的就叫他“田嫂”,岁数大的就叫“老田家的”,她是村里一顶一能干的女人。
江流一看到他就想到了《红头绳》里的喜儿,想到她那天唱的戏。
“中午不睡一会啊?”田嫂跟他搭话。
抬头看着她麻利地晾着衣服,伸长了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