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对那人说过的话,想起自己为做过的事,想到那尚在襁褓的小皇子……那根本不是宠妃生下的孩子,那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饶是爱一个人都隐忍不发的帝王,不惧生死、不计缘由、不顾一切诞下的、属于他们两个人孩子啊!可他一次都没有抱过他,连看都不愿,甚至还用他威胁过那人……
自己到底都在干什么?
所谓辜负、所谓背叛,不过是老天开过的恶劣的玩笑——是他不够坚定、不愿放下姿态,说一句软话,道一声歉……他一次又一次的以下犯上、做着大不敬的事情,那人虽有罚过,但从未下过狠手。以前的卫曦不曾去想,如今的卫曦却不忍细想,那个一辈子都谨慎小心、生怕踏错一步的男人,唯独因自己坠入深渊,可他不但视而不见,甚至站在悬崖边上嘲讽。
他说他无情无心,殊不知那人已经给出了能给的极限,只是他从来不说,他竟也瞎眼般的不曾发现。
卫曦难受到极致的时候也曾怨过,他怨那人的沉默倔强,却又想起在他端出那碗莲子羹时,对方脸上一闪而现的脆弱……李珉不是无情,更不是无心,他只是被伤的太深,连带着将那颗也曾炽热的真心藏了起来,藏到寻常人等触及不到的地方。卫曦有幸,曾真真切切的触碰过,在他第一次压着那人欢好后,不过受了五百鞭就被放去边疆开始——那人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且无法诉之于口的爱。
因为他是帝王,所以注定异于常人,他可以板着脸叫他滚,却无法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让他别走。
可那时候的卫曦不知道,他只觉得皇帝脾气怪异喜怒无常,他厌恶对方高人一等的傲慢,唾弃那人狠辣阴毒的手段。可如今他坐上了李珉做过的位置,才终于明白官场不似沙场,它没有血腥却也酣畅淋漓的正面厮杀,有的只是借刀杀人、兵不血刃的阴谋诡计。如今的摄政王手握兵权尚且如此,当年那个不受宠爱的三皇子呢?他又是怎样一步又一步、苦心孤诣、破釜沉舟的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哪怕初衷,只是为了活下去……
而那颗滚烫的赤子心,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化为坚冰,不惧风霜雨雪;化作铁石,不畏刀林剑雨。
而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指责对方?
卫曦痛到深处,恨不得掏心挖肺,可他不能死,他还要将手里的一切尽数归还,他还想给那人一个安稳且可以托付的余生……
所以他做了一件事。
如今谢良上门质问,他却只剩苦笑。
“你可知,我们弄错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们千方百计、从地牢救出的那个人……就是当年杀你全家的李赐,而曾经登上王位的,却是他的孪生哥哥,李珉。”卫曦说到此处,叹息一声:“他骗过了天下人,而我们,也是那愚昧的天下人之一。”
71.
谢良闻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前一黑,扶着床柱才未摔倒,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李珉手上有一颗痣——”
“那是他们两个人唯一的区别,若那颗痣还在,他又如何背负着李赐的名字、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风险,杀兄弑父,登上那原本不可能属于他的位置?”卫曦的脸色不比他好,此时唇色铁青,轻轻咳了几声:“其中恩怨我不愿细说,可若他不是李赐,那么那些鱼肉百姓之事,包括你一家惨死,皆不是他所为。登基之后,他虽手段雷霆、残忍狠辣,但不但没有提高过税收,反而多次开放粮仓,救济万民。江南瘟灾一难,更是有他禅精竭虑调度分配,将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蛀虫挑出来一一杀之,才让后续上任的官员秉公执法、不得有私……”
“……”
“……他不是个仁慈的皇帝,”卫曦说:“却是个好皇帝。你看着寝宫内,名贵摆设甚至还不如妃子的侧殿……因为他出身冷宫,不喜这些奢侈无用之物,便全都叫人卖了去,补贴国库了。”
谢良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吐出。
“……要如何证明,你的话都是真的?”
卫曦惨然一笑:“你不是问我身上这伤从何而来?”
谢良见他双目血丝尽现,憔悴的像是变了个人,登时无了言语。
“……你到底想怎么做?”沉默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做?”
谢大夫到底是文人,纵有一颗万死不辞的复仇之心,却也在发现误伤无辜之人后,本能的愧疚。卫曦看见了他眼中的迷茫与慌乱,与自己无异,不由得又叹一声:“如今他忘却前尘事,正是一个好机会……你我就算颠覆反正,坐在这高位之上也不得安稳——因为这天下,终归还是姓李。”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妹子提出,希望受也有所改变,答案是会的。
但是他的改变是有局限的,他凌于人上太久,已经不会弯腰,只有折断那根骨……或许有人说换成渣攻会被骂死,的确现在评论偏受多一点,但作为作者,我会尽量端平水,但也不会因此崩了人设。
因为攻对受做的事,是大逆不道,而受对攻做的,只能说是君要臣死……在感情上他们是平等的,有隐瞒、有误会、有阴差阳错的错过,但是在身份上,他们注定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