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一次来到松井家,阿次并不觉得陌生。大哥每次都会把他和松井会面的细节说得非常清楚,所以这里的布置和人物早就已经在他脑海里了。不过,虽说是生日宴,但其实并没有请外人,都是些松井的家眷,这让阿次觉得十分奇怪,但也不便多言。
松井看样子十分开心,向阿次举杯道:“荣老板,今天是小女的生日,本没有邀请外人。但我和小女都认为,与您一见如故,就如同自家人一般,还请不要见怪。”阿次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举杯回应:“能被将军视为家人,并为琴子小姐庆祝生辰,荣某不甚感激之至。”这个松井,跟大哥关系有这么熟吗,以至于到参加家宴的程度?还有这个琴子,的确是素未谋面,但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阿次复又抬头望了望今天的主角,她穿着一身粉色樱花和服,鬓间点缀一圈嫩黄色的小雏菊,整个人看上去清丽又温柔。她的眼光时时瞟向自己,敬酒也颇为殷勤,偶尔低首莞尔一笑,说不出的娇俏多情。可是他总觉得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下,隐藏着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让他颇为不安。
一边应和着琴子的热情,一边目光又转向了松井。他正低头闷声喝酒,脸色似是有些不佳。奇怪,这人刚才明明很开心,怎么又忽然心情不好了?
几杯酒下肚,阿次觉得胃里开始隐隐烧了起来,松井石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琴子,你不要老是给荣老板敬酒,喝多了伤身。来,荣老板,尝尝这个三文鱼刺身,这是我们名古屋的特色做法,看看合不合您的胃口。”说着,便夹了几片放到了阿次碗里。
阿次尝了尝,点头称赞道:“肉质鲜美,肥而不腻,果然是口感极佳!”松井脸色似乎又好了起来,跟他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又聊了些日本和中国的风土人情,席间更是频频帮他夹菜。这下,阿次不仅觉得琴子有些奇怪,连这个松井都是喜怒无常,果然,以后要让大哥小心点,这一家人都有问题!
饭后,琴子在一旁指挥佣人们收拾,松井便留了阿次在客厅小坐。“荣老板,愿意陪我喝一杯茶吗?”阿次点头笑道:“将军的茶必定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我若不喝,岂不辜负了您的雅意。”
唤人上了茶具,松井正襟危坐、煮水烹茶,洗茶、冲泡、封壶……有条不紊,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分杯后奉上一杯给阿次,松井笑道:“还请荣老板品鉴。”闭眼轻嗅,茶香绕鼻,啜饮了一小口,更是齿颊留香,阿次忍不住连连点头:“陈香弥漫,是上等好茶。”松井闻言弯了弯唇,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饮者有心……故而有味。”阿次心里一跳,只默不作声的继续品茶。
一杯饮尽,松井又奉上了第二杯:“敢问茶艺如何?”阿次伸手接过:“艺道双修,形神兼备。”“何以见得?”“沏茶者需心洁净,心不静则茶无品。将军心沉如水,茶自然品味香茗。”松井大笑道:“想不到荣老板对茶道有如此研究。”
阿次转了转手上的茶杯,语声轻缓却字字清晰:“您知道茶道的创始人是哪国人吗?中国人,唐朝的陆羽‘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中国的茶叶,是日本的遣唐使节带回日本的,中国的茶道和日本的茶道,是师徒,也是父子。”
松井眯起眼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人,他不亢不卑、侃侃而谈,举手投足将者风范,低吟浅笑风华自成。他这番言论虽然不假,但若换做旁人道来,自己必会生出不虞,唯独对此人却能一再容忍。
荣初,商人,唯利是图却非利令智昏,贪生怕死却又节气岸然。这样一个人,想要任意拿捏、为己所用,恐怕是不可能。他披着世俗翩翩佳公子的皮囊,时而狡黠如狐,时而傲然如松,市侩谋利与风骨峭峻在他身上得到了矛盾而有趣的结合。如果说之前对这人是抱着好感和猎奇的心态,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着迷了。
这猎物,他要定了!
“将军,军部有电话过来。”有警卫走过来报告。松井点点头,站起身对着阿次歉意道:“很抱歉,荣老板请稍坐,在下失陪一会。”“将军公务要紧。”阿次礼貌起身回应。
目送着松井石根离开客厅,一直伺立在旁边的松井琴子款款走了过来:“荣老板,让琴子为您斟茶。”“不必了,多谢。冒昧问一句,琴子小姐的汉语说的很好,是在中国待了很长时间吗?”阿次微笑着问道。“并不长,前几个月来才从日本过来。因为家父十分喜爱中国的文化,因此给琴子请了中文老师,故而会说一些。”她微微低下了头,十分谦虚恭谨。“原来如此。”阿次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枯等无聊,不如让琴子陪您去父亲书房坐坐吧,那里有不少收藏,想必您会有兴趣。”这样也好,可以趁机多了解一下这里的结构,阿次立即笑着应承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松局周正,各项物事摆放整齐,片尘不染,看得出来主人是个作风十分严谨之人。书桌右边的墙上悬挂着许多刀剑和匕首,款式众多、风格迥异,看来松井十分好收藏此类物件。很快,阿次的视线就牢牢的锁在了一把匕首上。这把匕首比一般的稍长,手柄是华丽的金色,嵌着五彩的宝石。他记得很清楚,这是杨羽桦生前十分喜爱的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