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审讯室,杜旅宁甚至不知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阿次,只能转身背对,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你大哥纠集了不少商会的力量在市府和侦缉处闹事,甚至联合了数千工人在码头和主要街道游行示威。还有那个四少,他竟以百万承军将士相胁,逼迫军统放了你。”杜旅宁掏出一根烟点燃,慢慢吸了两口:“不过,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上峰下达了最新指示,对可疑叛党人士杨慕次,立即执行枪决。”

杜旅宁言毕缓缓抬头凝视着阿次的脸,终于要结束了,这一场比噩梦更甚的捕猎与厮杀!目前为止,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阿次就是共党,但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不是,他的疑点太多,已经没有了在军统存活下去的理由。也许这一切的确是个笑话,也许阿次的确是清白的,可是那又能怎样,一切已成定局,从此后世间再无杨慕次,他杜旅宁也不会再付出真心……

听到消息后的阿次并不觉得意外,他这一生冰冷孤独、艰难坎坷,一次次亲眼看着同志们死在自己眼前,又亲历家庭的阴谋与巨变,他的疲累深入骨髓,就这样死了也好,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是大哥,大哥该是如何伤心……

阿次笑了:“老师,生死有命,学生这就要为党国赴死了,望老师保重身体,切勿过度悲伤。阿次死在黄泉,亦不敢辜恩忘情,惟愿来生再报师恩。”

杜旅宁强忍住眼中的泪意,缓缓道:“阿次,如果老师冤枉了你,你、你恨不恨老师?”“阿次不恨,在阿次心中,您一直都是我最尊敬的老师。”阿次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语声平静。眼泪终是忍不住滑落下来,杜旅宁狠狠地抹掉泪水,声音已是不可抑制的哽咽:“你……还有什么要求或者心愿未了?”

阿次低头看着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轻声笑道:“我大哥素来注重外表,若是见到我这副模样,恐怕老师日后会有麻烦,阿次只有一个请求,让我换件干净的衣服上路,阿次也希望能走得有些尊严。”

臭小子,你是怕你大哥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伤心难过吧,也担心他日后与老师为难,是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你想到的竟然还是别人……

重新点燃一根香烟递入阿次口中,杜旅宁轻声应道:“好,老师答应你。”

“处座,那是阿次啊,您不能、不能……”刘云普捧着给阿次的衬衣跪在杜旅宁身下,泣不成声,他不明白,处座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非要置阿次于死地!杜旅宁摇摇头,沉沉叹了口气,示意他解下缚住阿次的绳子。

轻轻推开刘云普的搀扶,阿次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他努力稳了稳身形,慢慢挺直了背脊:“师兄,阿次这么多年承蒙你的照顾,跟你道一声谢谢。”刘云普闻言,背过身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身上的伤此前只是草率的止了血,衣服与皮肉黏连在了一起,竟是无法分离开来,阿次不以为意的笑笑,把衬衣直接套在了外面,一丝不苟的系着每一粒纽扣,端端正正的理好领口与袖口,肃然道:“老师,阿次记得,您教我的第一堂课便是弟子规,‘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置冠服,有定位,勿乱顿,致污秽’,阿次时刻谨记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阿次到死也不会丢了您的脸。”

“好,你是老师这一生最得意和喜爱的学生,到死都是!”杜旅宁握住了他的手,老泪纵横,却笑中带泪。

刑场隐在一片青山之下,空旷而安静,阿次站在枪口前面,脸上始终是那一抹浅浅的笑容。抬头望了望天空,有大雁结伴飞过。人说鸿雁寄相思,大哥,对不起,阿次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想不到连一声道别都来不及亲口对你说……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你不会那么难过。幸好,幸好我还没告诉你,我也爱你,从今以后就把阿次忘了吧,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生活,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过下去……

缓缓闭上双眼,阿次脑海中浮现的是大哥深情款款的笑脸,“阿次,你愿不愿意永远和大哥生活在一起?”“我已经在父母和祖先牌位前发誓,此生都要爱你护你。”“阿次,我爱你,请让我守着你,一辈子,好不好……”

唇角弯起了一抹好看的弧度,阿次轻声说道:“我准备好了,开枪吧。”仔细凝视着心爱学生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处动作,杜旅宁心如刀割,他猛然夺过了行刑士兵的步枪,大声道:“阿次,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是共党,我会亲手杀了你。既然你是我的学生,今天就由我来送你上路!”

“阿次谢谢老师……”老师,阿次虽然骗你,但对您的爱重从来不假。阿次辜负了您的心意和栽培,现下把这条命交给您,就当还了您的情吧……

杜旅宁端起枪,透过泪水仔细的瞄准,“砰”的一声,子弹毫不留情的飞了出去,射向前方。阿次的左胸腾起一阵血雾,身体迅速软倒下去……

雁过悲鸣离歌起,

杜鹃声声不忍闻。

梦问君胡迟不归,

满腔热血溅忠魂。

第三十七章

荣初在行刑前的半个小时就接到了侦缉处“领认尸体”的急电。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到达刑场的。地上有人躺着,身上盖了雪白的布单,染了大片刺目的红色,没有丝微起伏,死一般的安静。他知道老天爷一定是在给他开玩笑,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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