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同他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却也得出一样的结论,只是他这话说得敏感,明家子弟不近政治,他也不是同人随意说起自己这方面想法的性格,便避而不对道:“说起来,你们年后这样早就开工了?”
“是呀,讨口饭吃哪里容易。”陈云耸了耸肩,“不过有福利,东方图书馆我不用办证也能进去,可比你们国立的图书馆还要大。”
“是啊,我之前带阿诚去借过几本书,都不肯走了。”
“对了,这周末晚上我们有工人夜校的活动,你要一起来么?”
“工人夜校?”
“就是教他们认一些字,还有算术之类,有些程度好的,我们会印了好的文章给大家一起看一起讨论。”
“这周末晚上?”明楼想着似乎是答应了带阿诚出去玩,有些迟疑,“我是很感兴趣,只是应了我弟弟要陪他的……”
“带来一起咯,接触些不一样的人,不是很好么?”
“说的是,我回去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明天告诉你,就带他一起去。”
回去的路上,明楼想着只带阿诚去只怕明台要怨他偏心,只是明台还小,去了也犯困罢了。又想到自己偷吃陷害他,心里抱歉,去百货公司买了不少进口巧克力。回去瞧见大姐还没回来,全都悄悄给了明台。
明台呆了呆,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搂住他一顿亲,声泪俱下地说:“啊呀,大哥,别看你平时老训我,还是你对我最好。大姐又冤枉我啊,阿诚哥又吃了我的绿豆糕啊,我真是冤死了啊——”
“谁叫你平时老是偷吃?”明楼心虚,不多纠缠,“好了,眼泪抹抹,唉你这鼻涕都擦我身上来了……”
回去房间里,阿诚正在读书。那本书是明楼读过的做了笔记的《陶渊明集》。明楼原是用毛笔写了一笔小楷做的笔记,他从明楼的习惯,不做笔记不读书,为了区别,换成钢笔。
他在“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上做了一个标记,引到空白的地方,正要标注,见他过来,就放下笔,抬头看他。
“怎么?喜欢这句?”
“你不喜欢?”
“莫要问我,你喜欢么?”
阿诚迟疑了片刻,方开口道:“我说实话,你可不要生气。”
“你不说实话,我才要生气。”
“我自然喜欢这句的。”阿诚旋紧笔盖,望着他,“我觉得住在乡下,有一方池塘,种两亩地,每天跟陶渊明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来同家人团聚,是很好的。”
“我也觉得很好啊——你为什么觉得我要生气?”
“我怕你觉得种地没志气……”
“各行各业都是平等的,社稷这个词本来也是指农业的。”明楼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你怎么想起来要务农呢?”
“其实也算不上务农,只是羡慕他这生活,《桃花源记》里写得实在是好啊……”
“怎么好?”
“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人人劳作,人人富足。”
这话说的明楼心念一动,问道:“这同西方有个人的观点很相似的,叫马克思。我最近在参加一个读书小组,也是在讨论这样的事——他们这周末有工人夜校的活动,你要一起来么?”
“你肯带我去?”阿诚的眼睛亮起来,“那自然最好啦!”
见他十分愿意,明楼便放下心来,只是又念及桃花源的不可寻觅,不由得叹口气道:“然而桃花源再好,也终归是桃花源。这时局连书桌都快容不下,也未必能容得下一个桃花源。”
“老师说,学生当常思报国之念,不应总作悲戚之想。”阿诚摇头晃脑道,“不好的事情,也未必全然没有转机。他说我们只要好好学习,将来还是靠我们的。”
“那你可就不能先去乡下种地了。”
“总不能太自私。”阿诚道,“我们可以先把这时局变了,然后再去乡下。”
“真到那时候,我也可以同你一起去。种地不一定行,养养花草还是可以的。”明楼笑道。
“那到时候大姐和明台也过来?”阿诚笑道,“大姐肯定愿意,她老说上海没有苏州老家空气好。明台,明台肯定不肯长住,他肯定嫌乡下无聊。”
“那可未必,你看他回苏州不用上学念书,高兴地要跳起来捅破天。”
“啊——对了!”阿诚忽然想起什么,跳下凳子,跑回自己的床头柜前,拿出小半盒点心,捧着跑过来,“你把这个悄悄还给他吧,罚他一天吃不到算他得了教训,以后看他还敢偷吃我东西。”
明楼又心虚起来,试探道:“他偷吃你东西,你不高兴啊?”
“那当然,他又不是没有。芝麻酥,牛舌饼,茶饼、绿豆糕,他那份跟我一样的,吃完了又来偷吃我的,关键是还不承认!你跟我说,我肯定吃了就吃了,也不能叫他吐出来,这样搞得我好像冤枉他一般。”
明楼盯着他说得十分认真,想了想,忽然给他做了一个揖,道:“对不起,其实,是我吃的。”
“什么意思?”阿诚懵了,抓了抓脑袋。
“我那天晚上看书,闻到芝麻味,实在忍不住,就全吃掉了。真的不是明台吃的。”
“什么芝麻味?”
“你自己闻闻,《归田园居》那篇,是不是一股芝麻味?”
阿诚拿起书,翻到那页,果然一阵扑鼻油香,肚子都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生我气么?”明楼弯下腰扭过头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