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将我拖离了那女人。命悬一线,也顾不得那许多,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迈进了棺材里,又反手扣上了盖。
棺材的外壁登时传来激烈的抓挠声,我知道那女人像疯了一样的想要进来取我的命,而我已经没有扣住棺盖的力气了。
忽然感到被什么人抱住了。
我这才发觉棺材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
“沫沫……”
是陈麒。
我呆呆的趴在他身上,任他抱着,四肢绵软无力,一阵酸楚从胸口弥散开。
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抱着我,用唇磨蹭我的脸,手臂收在我的腰上,很紧。
眼眶中有液体滴落出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女人。
我明明该恨他。
“陈麟说的都是假的吧?是假的对吧?”
我这样问他。我多希望他说一句,那都是假的。
可是他只是抱着我,他只是回答,对不起。
“对不起。”
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摸到我的右手,刺穿的地方有尖锐的痛,他轻轻移到嘴边,舔了上去。
很冰冷,很温暖。
一遍一遍。
陈麒说:“赵小沫,几千年了,我只爱过那么一个人。”
他说:“不是青婴,是你。”
编外陈麒
编外?陈麒
我知道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我,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我一直认识的赵小沫。
一步错,步步错。当初陈麟这么说话的时候听着简直就像是有意在等着看我笑话。不过我知道不是,因为我了解他。麒麟座下,曼佗双生,千年又千年,他一点没变——看着轻佻散漫,其实比谁都顽固。
那一次,无常们捧着生死簿来向我讨人,说近三百年的生灵亡魂对不上数,人死了上去引,却发现只剩下零散的死魂。拜托顾戌查了查,原来罪魁祸首是个老要饭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邪书,记着早就被禁了的散魂之术。这老丐,按说该死了几百年了,可却一直活着,原来是每当将死之时,就抓个人散了魂续自己的命。
事情原本很简单,我上去,收了他,把那些替死鬼的魂接下来交给下面修修补补。
可是我始终没有找到那本书。
在人世逗留的几年,我一直住在顾戌的住处附近,找这本书的下落,也就是那时,遇到了跟着七贝勒同去雍和宫求母子平安的偏房太太,青婴。
我知道书在她那里。
可是她不肯还。
可悲的女人想用一本书留住我,她很清楚,拿到书,我就会走。那时的我,有太多时间跟她耗,只是陈麟一直警告我夜长梦多,只是我一直没有听。
直到我亲眼看到我身边的无常从她肚子里掏出两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婴魂,我才明白为什么几千年的规矩,我们不能动情,我们不能与活人太过接近。
让我怎么告诉她,是我杀了她的一对孩子。
她每一次悄悄溜出贝勒府的时候,脸上都挂着无比幸福的笑容。而当她终于被那高墙大院扫地出门,住进别院做了弃妇,我就成了她的全部。
我想过躲开,尤其是看见她因为与我太过接近而日渐憔悴的时候。我特意去查了轮回簿,可那上面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和陈麟谁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最后那段时间,她轻得好像空气做的,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的近乎透明,甚至能看到那下面血管的脉动。大概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有一天,她把书还给了我。
拿到书,我马上回到了下面,从现在起离开我的话,她的健康应当可以慢慢恢复,却不想那书上的内容,她已烂熟于胸。
紧接着没多久,我隔着忘川看到了她,好好的年轻的生命,只剩下残碎的魂魄。
她也看着我,那眼神,我每每想起,都如同历经冰雪过境。
是我对不起她。
我开始帮她四处寻找她散落丢失的魂魄,这一找,就是将近百年的时间。陈麟也在找,但我知道我跟他的目的不同。他是想补上轮回簿上丢失的那一笔,收了该收的魂,然后顺其自然的投进轮回。但我却坚信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本该在世上好好的活着,灵魂补全,我就送她回人间。
我,陈麟,和青婴,是同时看着那个孩子出生的。
那些我们一直找不到的零散的死魂,竟在无人发觉的时空里自行融为一体,虽不完整,却奇迹般的转世为人了。
也是因为灵魂已经回到人间,青婴残余的魂魄无法再支持她的存在,她开始离不开她本身身体陈尸的井,开始渐渐衰弱,只能像当年的老丐一样靠着吞噬别人的魂来维系。她把她杀死的人的名字一个个钉在墙上,我就一个个把他们填进生死簿,给他们新生。
第一次,她选择了11院的夫妇,女人肚子里有一对即将临盆的双胞胎,人死的时候,它们破腹而出,我知道青婴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没有阻止。
那一天,是1985年8月20日,阴历七月初五。
我看着那孩子一天天长大。
看了几千年的死人,这是我头一次认真去观察一个鲜活的生命如何成长。
看着他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笑,学说第一句话,学着迈出第一步,第一回跟人打架,第一上学,第一回挖人家坟头。
看着那张眉清目秀的脸,随着时间的增长,与当年的青婴慢慢的重叠,又渐渐的区别。
赵小沫。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