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目而视——原来自己这是占了别人的地盘。

盖聂友好地往一侧挪了挪,原是希望能跟这小子和平共处;却不想小叫花老大不客气地走上前来,冲着他身边的地面上呸呸就是几口浓痰——明显是不想和任何人分享领地。

盖聂长叹一声站起,坐到巷子对面去了。

邯郸地处中原偏北,夜间寒风朔朔,凌厉如刀,即使盖聂有内力护体,也觉得极为难捱。一夜便在半睡半醒中撑了过去。次日,四面一片白皑皑的雪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目。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对面有个人形的雪堆。

小叫花被埋在雪里。盖聂上去一摸他的脉搏,发现竟已冷透了。

他望着那孩子冻成青紫色的四肢,一时间按剑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弱肉强食,这便是乱世的生存之道。然而那些弱者,那些如蝼蚁一般的生民百姓,他们在生死的泥沼中挣扎的声音,有何人听?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一直以来,纵横家都是着力斡旋于上层,言谈之间决断邦国大事;或合众弱以攻一强,或事一强以攻众弱,最终改变天下的攻守格局。然而这样暂时的局面绝难长久,顷刻之间风云变幻,朝秦暮楚——于安国何益?于庶民何益?

头一次,盖聂对于纵横传人的身份,感到如此渺小无力。

就在这时,邯郸传来了肥下之战的捷报。盖聂心中一动,决定投军报国,而且要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扎扎实实地历练一番;这样若以后自己带兵,方能对军中上下了如指掌,领军作战如臂使指、挥洒自如。

更何况,当时赵国的大将军,是李牧。

即使在那个名将辈出的年代,李牧也可谓是战功显赫、生平未尝一败绩的战神。十年之前,他韬光养晦、镇守雁门,令十万匈奴骑兵全军覆没,收降东胡、林胡,为赵国保全了后方;盖聂少时家园毁于胡祸,对李牧将军的敬仰之心比旁人更添了一层。若能加入李牧军,于盖聂来说,不仅是极佳的磨砺,也是莫大的荣耀。

那个时候,盖聂心中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谋划,要怎样才能大破大立、改变天下的命运。在他抱着剑走进军营的那一刻,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希望最终能够息兵止战,大济苍生。四周都是和他一样对未来既向往又忐忑的新兵;一张张或年青或老迈的面孔写满了焦躁、兴奋、期待或者麻木,却似乎没有人意识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中,执起兵戈的同时,也堵上了一条草芥似的性命。

盖聂领到了一副半新不旧的铠甲,一杆长戟,上面俱刻了歪歪斜斜的“阿七”两字。

“用小刀削去就行了,然后把你的名字刻上去。”发放武器的人对他说。却见盖聂用手摩挲着小字微微出神。

这杆戟的原主人现在何处?这两样东西,或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活过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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