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的内容断断续续地入了耳。他说那时候我们都穷啊,她不管家里人反对非要跟着我。我都没怎么读书就出来做生意了。结果哪想到那么早人就没了……幸好那时候学校领导很关照,还组织了人来办追悼会。后来我说能不能由我给学校捐钱,把她的名字留下来,学校里最后就同意了。

老太太的其中一个抹了抹眼泪,问你儿子呢?最近在做什么?那老头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

老太太就说是的,现在的小孩子永远不跟家里人说这些事。

后来他走得远就没法听见了,那棵很大的树的影子倒是延伸出很长的一段。

诸葛亮总算穿过了拥挤的车流到了好几条马路外的公交车站。等他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但时间刚刚好。诸葛瑾这时候才下课从学校出来。毕业班需要补课,每次都会留到这个时间。

这是两兄弟自新学期开学以来的初次见面。作为多年以来的教职工家属,诸葛亮已经总结出了宝贵的人生规律:他们的兄弟感情就好像股票,其走势跟学期的进展和寒暑假的时间段有着莫大的神秘关系。不过这次算个例外,此股票超过了平时的涨跌幅度,已经在停牌整顿中。

哥哥见了他问:你见到我了,然后呢?

诸葛亮说你吃过饭吗?我们去吃饭吧。

于是两兄弟就去吃饭。馆子也不远,他们十几年前经常一起去,那家店的老板也是个能坚持的人,十几年了也没搬,还留在校外做学生(和老师)的生意,为他们点菜的时候都是轻车熟路的。

诸葛亮问哥哥最近上课怎样。

诸葛瑾说你知道的,当然就是累。

诸葛亮说是啊我十年前就觉得你不该做这份工作,你学生奇葩同事奇葩学校管理也奇葩,丢了它换个别的吧。

如此好心换来哥哥一大白眼:反正这世界上大部分东西在你眼里都是奇葩的。

诸葛亮很虚心地点点头,心里很嫌弃。这样说来,您平时十点下班回家备课改作业到十二点周末跑去家访补课开会捕捉离家出走熊孩子的生活也是您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这话题没法聊下去了,最后哥哥说你就是想和我吃个饭?

诸葛亮说不,我想说咱俩吵架的那个事。

哥哥静了会,盯了他半天,最后说: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对。我后来想了想,是自己太急躁了,当时应该先和你好好沟通的。你能喜欢上那个人确实有你的理由吧,我确实不该那么强硬地去反对。

诸葛亮无语。这完全不是他想得到的结果。人生复杂,命运弄人,他已词穷。

他说:我们分手了,就今天。

瑾哥大惊,问啥原因?

诸葛亮不想解释,就摇了摇头,说和我们吵架的事情无关。哥哥安慰了他两句,他也没听。这个话题很快就被诸葛亮自己回避过去了。他们的饭间聊天内容一如既往的无聊,除了工作就是家庭,例如快要上小学的诸葛恪小朋友,正在国外不知道干嘛的三弟,退休了之后迷上了太极拳的叔父。但这些无聊的内容至少也有些意义,帮助他们两人度过了新一轮关系危机。

诸葛亮本来想问一些有关于爱情的问题,但还是没法说出口来。他觉得这话题在柴米油盐中间显得太不真实,太矫情,不适合在家人面前提出。再说了,自家兄长也不是那种很浪漫的人,对谈恋爱只有原始经验,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饭吃完了,账也结了,一整天欠下的问题没有一个得到解决。

走的时候,哥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肩膀,说:别担心,一切顺其自然。我不是就没再生你的气了吗?所以事情总是会变好的。

经过了这样的一天又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诸葛亮觉得有些心酸。他当然知道,正如他曲折地猜到哥哥为什么要忍受那样疲于奔命的生活。在车流和人群中的人也知道原因,这一切原因汇聚成既沉默又磅礴的河流,每个人都在那里被冲刷得面目模糊。

十四,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星期。

也许吧,反正这段时间诸葛亮忙着开他的会搞他的新课题带学生,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恋爱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件小事,他又有着充足的理由不必理会它。他考虑过给刘备打电话关心一下对方,却又不知道刘备是否真的需要。

他感受到这一切无名的烦恼,不像是来自于刘备,而来自于自己的内心深处。课题那几天做得很烦躁,很不顺利,以前他觉得这些都可以克服,但现在却总有某种摆脱不了的,小小的挫败感。

……大概这种偶尔郁结于心的感觉就叫做成长?

他想到这里,简直感觉莫名其妙地好笑。能在这种情况下取得某种成长,他真是太英俊潇洒帅气了。唯一不帅气的地方就是还在时不时地感觉到迷茫,似乎在哪里没有走对的情况下,以后还是会变得后悔。某日一群学生在宿舍里搞活动请他去。他坐在一边听这群小屁孩k歌,一个个撕心裂肺地唱什么分手啊伤痛啊,内心吐槽,这玩意还能不能再假一点?想起刘备每次说起离婚的事来,不是调侃就是轻描淡写,一点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他自己要是哪天想对人说出“我被甩了”大概也只会笑着说。或者更进一步。“我这样的人竟然还会被甩,有没有天理了。”

却道天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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