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簌簌。跃马客栈仅有的几间雅间早都被来往客商住满了,在秋风萧肃之中,各间客房连同住进了几个布衣百姓的柴房俱是房门紧闭,只剩下大堂里还有几个江湖人吃茶听曲。
挨着角落的一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风神玉立,另一人将身体整个缩在黑色蓑衣之中,连手指都揣进了衣袖里,似乎怕冷得厉害。
这人身前桌面上,搁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如有识货之人在此,就能看出这把剑鞘玄黑如墨的,便是武林盟从极北冰原寻回的江湖至宝“夜行剑”!
佩着这把夜行剑的人究竟是谁?
有资格佩戴夜行剑的自然只有将它从北地带回来的武林盟第一剑客沈未宣。
但他现在却已经成了一个内力尽失,畏寒畏伤的普通人。
他的刀客挚友与师弟苏玉将沈未宣披着厚厚蓑衣依然冻的发抖的模样收在眼中,心中一齐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
刀客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我非要将那对贱人找到沈兄弟面前,叫他们以死谢罪!”
苏玉也是两眼通红:“那两人竟然敢伤我师兄,我定要把他们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此仇不报,我苏玉誓不为人!”
沈未宣搓了搓发红的手,打着战栗一笑:“师弟,行走江湖怎可使出如此手段?报仇的事情,以后二位就别再提啦。”
“师兄,你被他们害成这样,还要替贱人说情?”苏玉又气又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同时右眼中隐忍许久的眼泪倏然滑下,“我、不管你怎幺说,总之我绝不会……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未宣仿若未闻,举起酒杯道:“不是说了今日是我酬谢你们吗,怎幺又去扯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苏玉还要再说,刀客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劝道:“小玉,沈兄弟说得是,他劫后余生,现在又得盟主亲授夜行神兵,虽然内力不在,但剑招犹厉。咱们还是要多想想开心的事,那些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在沈兄弟面前噜苏,徒惹心烦了。”
苏玉勉强按捺下来,道:“若不是我放不下师兄,暗中跟着师兄,那日却见陌生男子带了贱人从师兄的住处走了出来,心中生疑,师兄早已没命了。那两人这般该死,你们却要嫌我多管闲事,我……”他拈起筷子,又将筷子摔在桌上,“不吃了!”
沈未宣想起那日的场景,笑容一淡,他拿起酒壶给苏玉斟了满满一杯1n¤点酒,又将手中酒杯与苏玉的轻轻一碰,低声道:“师弟,师兄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苏玉看他一仰头将酒饮尽,自然也不甘落后,干尽了杯子里的酒,却还是忍不住嘀咕:“谁要你谢?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要去喜欢那贱人,就算报答我了。”
刀客早知道苏玉对沈未宣的心思,这位小师弟长相俊俏,身手也不俗,自小就是在沈未宣身边长大的,一颗心从来都是放在沈未宣一个人身上,自小受到家人与师门宠爱,心高气傲,对别的江湖豪杰是看也不看一眼,整日就叫着师兄师兄,刀客觉得一颗石头心也该化在此中了,偏偏沈未宣把人家当亲弟弟。他看了许久也替苏玉憋屈,虽说眠玉生得比苏玉好看几分,但他们这些江湖人本就喜欢飒爽儿郎,谁耐烦行走江湖还要带着眠玉那等娇柔柔一指头就戳倒的双儿?更何况眠玉还是个以色侍人、见异思迁的下品俗物,这就更是万万不能比上苏玉了。
刀客想到这里,自觉也该替两人撮合撮合,成就一双好姻缘,也助沈未宣从旧梦里早些超脱出来,就说:“沈兄弟,你看小玉待你多幺真心。这样的大恩也不图你报答,对你的要求也只是为了你好。你……唉,你如何不知道珍惜呢。”
这几句字字句句说在苏玉的心坎上,他那自小被宠出来的心性,自然又觉得委屈上了。
沈未宣将杯底搁在了桌上,双手抵在杯周,拇指不时轻轻抚摸杯沿。面对二人的质问,他胸中涌上千言万语,却一字也说不得,便拿了一支筷子,清清脆脆的一敲杯沿,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刀客道:“沈、沈兄弟,你这忽然拽什幺文,我半句都听不懂。小玉,你读过书,来给大哥说道说道,你师兄什幺意思?”
苏玉恨恨的推了桌子站起来,冷冷道:“沈大侠说他不知道为什幺喜欢人家,就是喜欢到了骨子里。从生到死,由死到生,喜欢就是喜欢,他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他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讲到最后已经有了哭音,猛然踹翻一条凳子,冲到楼下去了。
刀客瞠目结舌地看看苏玉的背影,又看看沈未宣一脸黯淡的笑容,为难一阵,还是对沈未宣说:“沈兄弟,我可怎幺说你,你也太……唉……”
沈未宣也不知自己怎幺了。苏玉刚刚说了许多,他听在耳朵里的却只有“沈大侠”三个字。这三字一出,回荡在他耳中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更细微,更柔软,总是含着笑意的声音。那声音以各种情绪反复唤着“沈大侠”,调侃的,恼怒的,喜悦的,讨饶的……
无药可救,病入膏肓,友人对如今的他,大概已经恨铁不成钢到了极致。可是他心中对眠玉,当真是连一丝丝的恨意都没有。
他们相识以来,他有负眠玉良多,而眠玉从未负他分毫。那一夜最后的一刀,透着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