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真儿日日面对这样的爹爹,生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小心翼翼地照顾陪伴着他,乖巧得让人心疼。那绵软的白嫩小手端起大药碗,吹凉一勺勺药送到爹爹嘴边,然后窝在爹爹怀里掰着手指头将自己听过的故事尽数讲给他听,且盼着爹爹能快些好起来。
只要爹爹能快些好起来,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那绫罗裙裳,不要那金银玉石,不要街边的糖人,不要绣坊的团扇,甚至不要大爹爹……
小小的真儿终是陪楚瑜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桃花初谢,楚瑜神思渐而恢复正常,不在似从往郁郁,除却身子不大好外,眼底渐而有了几分往昔神采。只是从未问过秦家事,从未提过秦家人。
似乎那些年不过是大梦一场。
……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 。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真儿从袖中取出薄薄的书册,晃荡着小脚丫,窝在爹爹身旁逐字逐句读了起来。
楚瑜喝完药,压了两口清茶,伸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小脑袋,忽觉浮生半日,能得清闲如此,实属幸事。
一旁丫鬟正清扫博古架上的细尘,其中有个丫头年纪小,做事手脚尚不麻利,不小心碰落了一方檀木锦盒,只听见砰的一声响,打破了这一室的闲逸。
秋月眉心一蹙,厉声道:“怎么回事?”
那丫鬟也吓了一跳,当即噗通跪下,连连叩首道:“二爷恕罪,月姑娘莫恼。”
秋月看了眼楚瑜,解释道:“新来的丫头,原本瞧着还算伶俐才调来这边做个扫洒丫鬟的,谁知道竟是这般毛手毛脚。二爷莫怪,回头送去别的园子里先调教两年去。”
楚瑜摆了摆手:“无碍,你看着安排就成。”
国公府家风虽严,但也不会无端苛责下人。
秋月应了一声,给那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自己弯腰收拾起来。
楚瑜瞧见那檀木盒摔开,里面黑色的丝绒锦布里裹着的东西露出一角,朱红绸绳,暖玉吊坠,泛着淡淡的温润光泽……
那被有意无意遗忘的事情,就像是压在万丈心墙下尘封的散碎典籍,只需一点风,就呼啦啦吹得满心满眼皆是。
秋月脸色一白,赶忙将那吊坠裹住塞回锦盒里,慌乱得好似比方才那小丫鬟还显莽撞,只是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就在那锦盒即将被重新搁回博古架前,被楚瑜苍白而消瘦的手拦住。
“二爷……”秋月面无血色。
楚瑜淡淡点了点头,指尖拨开檀木盒,轻轻取出那观音玉坠,收拢在手心。
原来,假装释怀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一刻楚瑜方才明悟,他欠了自己一场了结。
第34章
华盖马车行过归德街,昨夜里下过雨,青石板呈一片碧色,远远瞧去竟似大块碧玉平铺十里长街,皲裂成数百节,倒映行人步履,颇显清冷萧瑟。
街上那也曾盛极一时镇北侯府门前两尊石狮子已经被砸烂,没了丝毫威严气势,缺了门匾的大门上不过些许时日就盘上了蛛网层层,盖了红印的封条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秋月伸手将帘子暗住,将镇北侯府隔绝在马车之外,轻描淡写道:“二爷不能见风。”
楚瑜缓缓收回手来,不再坚持。
秋月沉默半晌,才道:“秦家下人全部发卖了,家产尽数抄封,秦家母女投奔本家,颇不受本家族长待见。本家怕秦家母女给他们带来麻烦,毕竟是在朝廷里犯了这等大事,难免不受牵连。秦家母女苦求了多日,族长才同意分了个边角地给她们住下,这回倒是真的仰人鼻息了,怕是将来日子都过得不如意。”
又何止是不如意这般简单,一间简陋的小阁楼,逢风飘摇,逢雨则漏,几寸之地,一桌一床,薄衣破衾,处处受本家人的白眼,这样的日子对秦家母女来说,每一日都过得煎熬。
只是秋月懒得多言,讲太多,不过是平白污了二爷耳朵。
楚瑜听完并无反应,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拢紧了身上大氅,低声咳了起来。
秋月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轻顺着楚瑜腰背,道:“二爷不该出来的,这几日正是凉。”
楚瑜唇上无血色,衬得整张脸都雪白,唯有一双眸子乌黑似幽潭千丈,让人瞧不出情绪来。
秋月止了声,她自是明白楚瑜此来一趟所谓何事。
寒食之际,飞花之时,清明雨沉,关押在诏狱的流犯一起上路。出了城门,等着他们的是劳苦路途和归乡无期。
出了城门,官路伸着数百里,盘桓而无尽头。官差着黑罩衣腰间束扣金带,身后是锁着镣铐的流犯。春城飞花,散不开这一支队伍的阴郁,踏一步,便离家远一步。
城外折柳坡上停着一辆马车,在等人。
衣着精贵的小厮拦住官差低语几句,从袖中取出锭子塞入官差手中。那官差眉眼舒展,笑着颔首接了,转而从身后人群里叫出一人来,提点了几句。
……
白色囚衣满是污脏,长发披散,颇是凌乱,那人手腕脚腕皆是镣铐,原本高挑的身形略显佝偻,步伐踉跄却不知是否囚衣下满是伤痕。唯有抬头间,方见几分颓败的俊色,只是抵不住满目的木然,宛如没了生气。
“秦侯爷,我家主子有请。”那小厮语气倒是恭敬,只是姿态多少有几分自矜。
秦峥缓缓抬起头,轻呵一声:“我已不是侯爷,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
诏狱流犯便是亲人也不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