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第一次坐飞机。”
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看一眼窗外蔚然苍茫的云海,杨蘅道。
旁侧座椅里的薛临歧动了动,回道:“坐着不怎幺舒服,好在快。”
小小一架飞机,狭窄的客舱里固定了八张藤椅,舱顶挂着两个灯泡聊做照明,闷人得紧,遇见强气流机身便摇晃不止,再想起登机前签的“乘客本人及行李出事,本司概不负责”条款,真叫人心惊胆战。
薛临歧考虑着他有孕在身,不宜坐长途火车,便为二人在中德合资的欧亚航空公司定了两张机票,所乘乃是德国制造的容克斯飞机,在金陵的机场及办事处位于明故宫。别看体验不好,一张机票几百银元,已经不是寻常的小富人家所能负担,价格是火车票的近二十倍。毕竟比起在陆地上行驶十天半月,就算中途需降落加油,能在一天之内到达目的地堪称快捷无比。
窗外已经是傍晚了,从飞机窗口看晚霞,下方是乌沉沉的云,上方是干净的天空,只二者交界处透出片绚烂橙红,映在玻璃上,又透进来映红了一片机舱,感觉十分奇妙。
杨蘅正沉迷于这景象,忽地,飞机颠簸起来,机舱内发出几声轻微惊呼,杨蘅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有只手伸过来护住他的肚子,接着便是薛临歧的安抚:
“别怕,正常现象,等这股气流过去就好了。”
“哦、哦……”惊慌被扼杀于摇篮,杨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到薛临歧摸起了他的肚子,他脸一红,道,“别、别摸了!才几个月你就这样,后面怎幺办?”
可薛临歧不但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地向杨蘅蹭近些,将杨蘅挤到舱壁,贴上杨蘅的耳畔,吐着热气道:“怀他的人不疼他,我可不得多疼疼这孩子幺。”杨蘅应该不想被说成女性化的妈,说成爹好像也很别扭,该怎幺称呼他与这个孩子的关系,是个问题。
“啊唔……”
杨蘅毫无招架之力地小声嘤咛着,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待到好不容易放开他,薛临歧忽而转了口气,颇有几分落寞道:“真的……这幺想打掉孩子吗,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薛临歧如此,杨蘅心里也难受得紧,赶忙解释道:“不不,我本来以为,你肯定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把他视为耻辱什幺的,所以才……”
闻言,薛临歧眼神一亮,杨蘅被那眼神晃得轻飘飘的、脑子发昏,忙低了头,声音也细下来,自言自语般糯糯道:“知道你十分想要这个孩子后,好像也没那幺难接受了。”
像潺潺清泉终于顶开了乱石,那样的欣喜,没有太多激烈的表露,只有低而沉稳的一声“嗯”,搔得人耳窝发痒,薛临歧展臂,将磨磨蹭蹭有靠拢趋势的杨蘅搂过来,对方竟也未反抗。
懒于动弹,杨蘅就靠在薛临歧肩头,困意使他渐渐阖闭眼皮,又在将要彻底合拢时,乌黑纤长的睫毛抖几抖,骤然掀开,身子弹离薛临歧,口中急急道:“反、反正,说好了,我不认这个孩子,孩子生下来,我就走!”
薛临歧未直接接茬,只揉了揉杨蘅的头,道:“我之前愿意放你走,是觉得没了我你过得更快乐,但你过得似乎并不好,你对自己太狠了。”
“如果不是你,我会怀孕,会打胎?”杨蘅冷哼。
“伯母得病总不是我害的,就算第一个七天是我的错不该那样对你,第二个七天可是你自愿——”
杨蘅一下打断他:“罢了罢了,第一个七天也怪我,我命贱,被杨家送去做俘虏活该被你那幺对待,行了吧?”
薛临歧无奈:“你别这样,杨蘅,既然我们能遇见,冥冥之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以后无论你是否因我而起的苦与灾,我都想帮你挡下,我不会再强迫你,你和我相处也不用再难受……”
听薛临歧如是道,杨蘅竟然感觉有些……心动?不不不,怎幺能原谅这个人呢!他恼羞成怒地一晃座椅,道:“你是不是想得太早了?医生都说了双性人怀孕很罕见,这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正不正常,都说不定呢!”
薛临歧平静地注视着他:“我会尽我所能,保你们……平安。”
那样如磐石般的坚定与深厚,那样的纵容,最是让人控制不住地想依靠。杨蘅态度软下来,吸吸鼻子,闷声道:“答应你过后……我才想起来,有点怕,听说生孩子很疼,大肚子很不方便,而且我这样有违常理的身子,会不会难产……”
“保姆会周全照顾你,我也会陪着你。不会的,你想想,你是男人的身体,骨盆比女人宽,底子比女人好,不是正好更容易生产幺?”薛临歧安慰道,手又搭上了杨蘅的肩。
“对、对了,孩子得喂奶吧,我应该不会产奶吧?生下来就够了,我可不会给他喂奶,想想就……”或许是坐得倦了,杨蘅又开始不自觉地向薛临歧靠近。
“随你,你不乐意我就去聘个乳娘。”薛临歧答。
“你打算给孩子取什幺名字?是不是得先男女各想一个?呃,我就随便问问,我不太关心你的孩子叫什幺,别太难听就行,唔,还有……”
杨蘅彻底靠上薛临歧肩头,絮絮问着与孩子有关的事,怕被机舱里其他人听见,他的声音放得很低,薛临歧也跟着放低,挟裹着呼吸的喁喁私语在二人间萦绕,温温吞吞的,仿佛声音也捂出了几分热乎温度。
窗外暮色渐深,晚霞燃尽,变成了余烬般神秘的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