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交予碧纱橱里的白鹭,再由白鹭送进内室,等出来时候还这个顺序。如今苏嬷嬷年纪也大了,只交代了一句:“莫贪凉。”便随宝钗自己看去。
沈玉坐在宝钗对面,隔了张桌子,正低头寻思等会说什么才不会叫人误会了打出去,眼前忽的一红,原来是宝钗命莺儿将盛水牌的红漆木盘推了过来:“我们姑娘打小儿没在外头酒楼里用过东西,也不知这里有甚,还是请沈爷代劳。”沈玉也顾不上刚才想些甚,从木盘里拣出几个木牌放在一旁的碟子里,出去喊了伙计又交代一番,这才转回来。还不等他安稳坐下,屋中竟泛起丝丝寒意,沈玉怕宝钗冷了又不肯说,亲自往窗边伸手推开个细缝用撑子架好,这才稳妥放心。
外面热风阵阵,从窗户缝钻进来,转了一圈儿后和屋里原本的凉气儿混在一处,整好不冷不热。又能看到泽池碧绿的湖水,正合适闲来无事坐了消夏观景。湖面上有两三层楼子的画舫吹吹打打浮过去,其上正可堪称“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宝钗瞄了一眼,似是京中勋贵人家的子弟在上面寻欢作乐,少不得往一旁又让了让离窗户远些。
这时候外头伙计送了菜色上来,百灵、白鹭往返几次将盘子摆放好,莺儿站在后头与宝钗布菜。沈玉身边倒是跟有长随,不过为免冲撞旁人,早早打发他在一楼呆着,此时只得干脆自己挽了袖子支应。这酒楼有种冰粉果子极受京中仕女欢迎,凡是熟客十有八、九是会点的。沈玉捡了个梅子绿的哥窑浅盏翻开上头扣着的小盅递到宝钗面前,里面竟是个剔透水晶球儿般软软的冻子,这冻子还自上至下浅浅的染了层逐渐加深的粉色,里头若隐若现似是裹着朵欲开不开的白梅,端的精巧非常。
待宝钗看过后,沈玉才笑着与她道:“这是他们不知道怎么拿了澄粉弄的,需点上旁边甜卤子沾着用。”莺儿便从一旁取了把银质小勺,稍稍取了些卤子浇上去,果然花香袭人,香甜的紧。宝钗也不多话,用勺子轻轻从底下划了一块尝尝,笑着点头道:“里面似乎兑了些红糖和薄荷,味儿确实好。旧年我在金陵家里也见过类似的冰粉果子,回去叫厨下试试,好不好的,至少差不得太远去。”沈玉见她不讨厌,伸手又将其余盘子上的盖子一一揭开,有冷盘有热食有点心,简单五、六样,也没有弄得满桌子都是,清清爽爽让人见了便有食欲。外头碧纱橱里守着的苏嬷嬷并白鹭、百灵也有送上来的膳食,总之色色俱安排得妥妥帖帖,竟再不必叫人多花一分心思。
宝钗见沈玉未用下人服侍,也回头打发莺儿去旁边碧纱橱:“你也去用点子,越是暑夏越不可轻忽饮食,等会子还要差你,吃好再上来。”莺儿依言福了福便往外退下去,屋里只剩两人。宝钗自己取用了些许,约莫七、八分饱便停箸,静坐片刻后端着茶杯慢慢饮用,再把茶杯放下见对面坐着的人也停了筷子,诧异问道:“沈大人不用了?”沈玉咳了一声,颈子后头红了一片:“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玉字,家中行二,冠礼时候祖父取字怀瑾,大姑娘不拘怎么喊,只别喊大人了,怪别扭的。”
不知怎地,宝钗也叫这人带得红了耳朵,忙又饮了回茶才镇定道:“沈……那个,咳咳,今日所为何事?”沈玉听得她意思仿佛自己无事便不会上门讨好未婚妻似的,心下有些不大自在,脸上也有些讪讪的。抬眼又见她发间正簪了前些日子亲自淘换来又巴巴托薛蟠转送的那只钗子,那股不自在又烟消云散。他起身摸了摸茶壶,觉着茶水有些凉,忙叫送出去换过,折腾了一番重又坐下,张嘴还是不好意思说话。
此时宝钗已是料定这人有事央求,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此事于他而言怕是很有几分艰难,便缓声与沈玉道:“可是有甚为难的?且先说来听听,或不是能商量着办了。”沈玉又咳一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今儿就是请姑娘出来玩儿的,只有一事为难,不说吧不合适,说了吧又怕姑娘吃心想着在下是个‘有事钟无艳,无事夏无双’的,岂不是颇为不美?一时之间竟拿不定主意。”说完长出一口气,再抬眼便拿定了继续道:“薛家与贾家宁荣二府关系匪浅,如今上头与我了个差事,叫彻查贾家二房哥儿题反诗之事,可会牵连到姑娘家?早先我曾与姑娘打了包票保薛家平安,如今好叫我知道得在这里头查到甚么地步。不然等出了手再想折进袖子里就难了。”
此事宝钗确不知道。上辈子姨丈带了宝玉在外头与那些清客先生们清谈时候做了多少诗词,住在园子里的女儿家如何晓得,万万再想不到荣府事败的根子原是在这里!本就一首歪诗,叫人往下一查越查越大,可不是甚么作奸犯科之事俱都一一查明,重利盘剥、私合人命乃至内帷不修长幼无序,不拿办了都无法与朝廷诸公交代。当下惊得手一抖,端着的哥窑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沈玉见她一时脸色都白了,想着或不是自己把人给吓着。这等动辄合族尽灭的祸事可不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能扛得住的,心下又悔起来,忙捡了个干净杯子重斟了热茶塞进宝钗手里,蹲下身抬头看着她道:“莫怕,这几年且乱不起来,便是乱起来我也定能护你周全,今日只为提醒一句。薛家是薛家,贾家是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