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擎的手术结束,夏俊也终于懈劲儿晕了过去,眼皮闭不拢眯出一条缝,跟随时会惊醒似的。
深秋雨幕撕裂,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难分昼夜。
夏擎被送进观察室,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刚下手术台就能自主呼吸,左手小拇指微微勾弹,亮出上头的半朵鲜嫩的小雏菊。
脑叶血肿可能不会有后遗症……但夏擎握手术刀的右手,彻底废了。
刑厉坤站在窗户外头望着这人,耳边还响着夏俊那声撕心裂肺的吼,夏擎没死,到底是丢不开舍不下,想撑着这口气陪夏俊一辈子——
总算像个爷们儿。
宋谨默默走到他旁边,在公众场合矜持低调的人主动伸手,牢牢牵住了刑二爷。
男人之间的爱情向来干脆,烧起来粗暴浓烈,可一旦结束也很残忍,对方人没了就是没了,没有孩子、家庭破碎,连个念想都不会给你剩下。
夏俊那一嗓子,宋谨坐在楼道里听得一清二楚,疼得感同身受,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遇到爱的人不容易,相爱更难,爱后相守愈发步履维艰。
他和刑厉坤何其幸运,虽然相遇迟了一点,却没有经受太多的困苦磨难,就连宋秀芝那一关,也是和风细雨的过去了。
两个人掌心互炙,指尖摩挲,烙记着彼此最熟悉的纹路。
他俩站了一会儿,回病房去看夏俊,夏俊已经醒了,床边坐着个警察正在说话。
夏俊神情麻木,最后缓缓说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个东西,请你转交给当事人。这次事情虽然给你们造成了伤害,但是死者已矣,日子还是要过,你们也别再想了。”
夏俊没回话,手里握着那张纸,那是程彬的父亲从书上撕下来的,边缘粗糙急躁,仿佛是害怕自己心软犹豫,他的字迹很重,划破了好几处,还夹杂着错字,勉勉强强写了两行。
是写给夏擎的。
宋谨把警察送出去,小声问刑厉坤,“夏俊报警了?”
“不像,”刑厉坤摇头,“夏擎当时那样子,他能惦记着报警才怪。”
病房里冰冷的灯光映在玻璃上,外面的天暗黑压抑,让人透不过气。
夏俊说:“程彬死了。”
“他爸知道他把我从外景楼上推下来,夏擎为了救我也受了伤,就把他绑在家里,开了煤气……”
“一家三口,全死了。”
宋谨满脸惊愕,就连刑厉坤的表情也是扭曲的,他追夏俊那一次,在门口看过一眼,程彬的父亲沉默老实,母亲衰老凄苦,到底是被逼到什么份儿上,才能下狠手杀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
用三条命,换夏擎的解脱,换夏俊的心安理得。
程彬的父亲用胶带封死了门窗缝隙,人窒息僵硬一个多小时,邻居才闻到味儿报了警,程彬抠着血呼啦的喉咙夹在父母中间,手脚绑着绳子,临死的时候还在瞪眼挣扎,老两口一左一右守着儿子,脊背佝偻,面容却很安详。
刑厉坤把那张纸从夏俊手里抽出来放到一边,“我推你去看看夏擎?”
夏俊闭上眼睛,很久才说了一句。
“不了……我有点儿累了。”
由秋入冬,似乎只隔着这一场不间断的大雨,砸秃了树杈枝丫。
一地枯黄,满城静默。
宋谨和刑厉坤在医院守了两天,期间夏擎醒过一次,伤得太重说不出话,只能耷拉着眼皮拿眼神儿追人,是在问夏俊。
他还记着自己最后撒了手,担心把夏俊摔坏了。
刑厉坤故意无视,慢条斯理地削了个苹果咔嚓咔嚓嚼着,有心要吊吊这混小子,还他妈高材生呢,心眼儿全喂狗了,给一小鸭子坑成这样,误了夏俊,还搭上自己一只手。
打那一家三口惨死之后,夏俊就沉默了很多,也不来看夏擎,见天闷坐着……
夏家一整个大家族浩浩荡荡开过来,送的花束、拎的果篮塞满半截楼道,夏老爷子抱着孙子哭了一场,又抱着重孙子哭了一场,龙头拐杖撞着地面,狠狠训斥一帮子女,要把俩孩子重新接回去。
他们俩的爱情长跑,从隐秘到剖白,从放任到祝福,整整耗时八年。
一穷二白坚守阵地的土八路干倒了大炮梭子枪,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夏擎夏俊终于撂翻了顽固大家族。
可这场迟来的胜利,却没让夏俊感到多少喜悦。
他的热情耐心碾成一根灯芯,已经盘旋而下烧到尽头,这会儿再添油也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