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远睁开眼睛,酆业从第四馆的门外进来,径直到了他身前不远处。
古者十发为程,十程为寸,程,度之所起也。故转为程度、章程之程,又转为工程之程,言限之以程度也,是度量衡。”
再古时,程字本意是运送谷物到治所,故商时的押粮官便是“程”。
酆业拿卷宗进来,那是李斯的答卷,他向程知远招手:“来,我有话问你。”
他不称太学主,因为程知远是他名义上的师弟。
程知远走了过去。
嬴异人与太史简瞪着眼,在一旁搭不上话。
酆业把卷宗交到程知远手中:“你看。”
程知远早已感觉到他在门外,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隐隐约约的气息,那是荀子,程知远不知道二人交谈了什么,但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们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他翻开李斯的卷宗,里面所写的东西正是嬴异人所看过的那些。
酆业等了一会,待程观看之后,问道:“你觉得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此话何解,此考生解的可对?”
程知远:“君子善于借助外物,这是他以平凡资质能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根本,这份卷宗中,这位考生所解的答案,阐述君君臣臣之道,君能利用臣,臣能借助君,君利臣治万民,臣借君牧四野,故可使天下合乐。”
“故此题所解,初观之下,便可称为上上,是治国之答。”
酆业没有说话。
程知远拍了一下卷宗:“但是,世间君臣,鲜有能明白这份道理的,原因便是yù_wàng与野心,猜忌与提防,故而为君者,绝不是君子,为臣者,也不能当君子。”
“正直的君子,必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臣。”
酆业的眼中露出惊讶:“这和你之前所下的评判不同。”
程知远道:“不,是相同的,君子可以当君王,但是君王不可成君子,臣子同理。”
“再说这个答案,是理论,但能提出者,大才,不过他却没有说君子,是你们理解错了。”
酆业立刻了然。
君子若成君王,必不得久,君子若成臣子,必不得生,正直者如果弯曲了,那也就不是君子,而是真正成为君王与臣子了。
“我以前曾在邯郸的染坊内干过活计。”
程知远踱步,在几人之间来回走着。
“大缸冒着滚滚白气,要把布匹放到里面去煮,这是为了让布匹‘熟透’,更容易染上色彩。”
“天下是屋,国是缸,诸色是道,君子是布。”
程知远:“煮布,我的答案放在这里了,师兄可以想一想。”
酆业开始思考,而太史简听得有些不明白,他也开始皱眉,似乎忘了自己是来这里受罚的。
唯有嬴异人此时开口了。
“先生....秦国,秦国怎么说!”
他带着不服:“秦孝公重用商君,变法强秦,君臣各司其职,这难道不正是先生口中,不能实现的君子之君与君子之臣吗?”
程知远:“商君尸骨安好?”
嬴异人被噎,但犹是不服:“八年之治,秦国大强,若不是孝公死前昏聩,言称要让位于商君,也不会因此被嬴虔联合诸宗氏告其谋反,商君之法,令行秦国,秦王之令,百步无从,此乃大谬之事,故是商君自掘坟墓,后又开战端于秦,战败死于彤地,是尸身被车裂.....是咎由自取....”
程知远点了点头:“商君只知变法,不知尊王,秦王自然容不得他,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皆无好死,故而商君是君子吗,他对于法令来说,确实是君子,但是他所侍奉的王,已经不是君子了。”
“所以天下合乐了吗?”
“秦孝公发愤于西陲,布恩惠,振孤寡,招战士,明赏功,西斩戎王,南破强楚,虎视六国,狙以济之。战功赫赫,然,和未必和。”
嬴异人急忙道:“所以先生还是认可孝公与商君的!”
他急于证明秦国的道。
程知远挥了下袖,在朱红火浣袍的外面罩了一层淡灰色的外袍,错采镂金,雕绘满眼,这是学宫中讲师都有的衣服,服饰形态各不相同,胸前不设斜口,两侧竖如飞瀑,如此可以看到里面的部分服饰。
东周列国时代,天下之人冠带衣履皆仰齐地。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尽其用,尽其才后,飞鸟尽良弓藏。”
程知远看着嬴异人道:“狡兔死,走狗烹。”
“煮布,在开煮之前,需要合适的温度,良好的布匹,恰到好处的沸雾,借此让我把布煮成了我想要的模样,随后就可以更好的添加颜色。”
“布匹是君子,熟透了,就软了,随后再煮,就烂了,不可用了。”
程知远的话犹如惊雷霹雳,嬴异人在无言之后,神情立刻晦暗下来,有些失魂落魄。
商君利秦王,秦王亦利用商君,
而酆业也在此时想清楚了。
这确实是极高明的解释,而相比起自悟形的注释,这一次程知远所讲的道理,显然更为透彻。
荀子的这句话,在程知远看来,最重要的两个字在“善假”,那么如何善(善于)假(利用)外物呢?不论是人还是器物,最重要的是了解透彻。
“但在某些情况下,也是过犹不及,这会产生骄纵。”
正如商君,他都已经让秦国变成只知商君法,不知秦王令,这正是对秦王的了解过犹不及了,公子虔知道不杀他不足以让秦王为王,故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