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贼人杀入府中,为保母妃性命,父王才令其忍痛退身,抛家弃子,归于来处。你只当那柔柯阁之事是何人所为?我唯有入主玉阙,匡合四海,临至尊之地,才可暂避其锋芒,保得你万全。”
寒轩洞心骇耳,瞠目结舌,不可作一语。只听得天阙继续道:“若如你所言,父王遇害,非先帝与熙氏所为,你试想,尚有何人,欲取父王性命?我疑心估量,怕是其欲逼父王,道出此物下落。”
此间极静,连那远近行兵之声,亦渺然暂退。唯有天阙之语,充盈满室,震人心神。
“若非为了保全于你,我要这天下何用?”
忽听得那匕首落地,一声脆响。寒轩亦委顿于地,不敢看天阙双眸,只是怔怔,黯然自失。
天阙却一把抱住寒轩,恳切道:“我当年所言,绝不相负。在我心中,你自是重于天下的。”
二人相拥良久,凉夜之中,天阙怀抱,愈发温热。而寒轩却觉一颗心,历尽磋磨反覆,早已尽碎,胸中只是空无一物,唯有哀凉,充盈其间。
寒轩明白,是是非非,自己再也理不清、辨不明了。其实并非世事纷杂,毫无头绪,而是自己一颗心,彻底乱了,洞影烛微,瞻前顾后,步步为营,都再做不到了。
听得殿外响动,寒轩轻轻放开天阙,天阙会意,便携寒轩,缓缓向前殿行去。战事方歇,尚有千头万绪,需天阙处置,此时自是无暇儿女情深。
然方行几步,寒轩只觉有一缕寒光,挡住了天阙侧颜。那锋刃之上,尚有残血,只定定架于天阙肩上。
“我并非来夺你天下,我只要寒轩。”寒轩明白,那是骖尔。
只见天阙气定神闲:“奈何我今日所为,亦非天下,正是寒轩。”
“你我两虎相争,且看谁身强爪利,可更胜一筹吧。”
骖尔将剑一横,正欲割吼,天阙却徒手一把握住那剑刃。立时鲜血沁出,滴于寒轩石青色宫装之上。
“天阙!”天阙尚面不改色,寒轩却霎时间慌了手脚,回首横目看向骖尔,见得骖尔神色坚定,目光灼灼。
却不想,天阙大喝一声,一把将那长剑折断,只赤手空拳,扑向骖尔。
二人纠缠扭打,寒轩无计可施,唯有跌跌撞撞,随于两人身后,见其一路打到门边。天阙怒吼一声,一拳挥去,将骖尔摔出门外。而思澄平此时正携人马,向后殿而来,见此情状,兵众敏锐,瞬时间便有十数利刃,架于骖尔身前。
自此一役,以大捷而终。天阙入住玉阙,更将降书昭告四海,只道先帝自知无能,禅位让贤。除此粉饰,天阙更将其风光大葬,崇以尊号,称为祈皇,便得稍平朝中诽议。
而当日残夜欲晓之际,寒轩与天阙二人,独对于主殿曜灼宫中。天阙略作梳洗,换了龙袍,以朝冠束发,端坐殿中。寒轩衣袍,经一夜波折,早已尽是血污,此时则换了一身水色,亦不再戴流云惊凤冠,改作一顶踏雪寻梅冠。
想是几回情势翻覆,寒轩略有赧颜,故不曾开口,只默默替天阙包扎手上伤处。
天阙见此,脉脉看着寒轩,柔声道了句:“我不怪你。”
“我心上过意不去。”寒轩沉静道,不曾与天阙相视。
天阙见此,更是生怜,只道:“待得万事稍安,宫中清晏,便可立你为后。”
寒轩却一时冷寂,自伤道:“我非毓质名门,无倾国之貌,高世之才,还是做这领宫,料理琐事,来得安心些。”
见寒轩如此,天阙便不再劝:“不急,且容你想两日吧。”
寒轩不语,二人复又默然。晨光欲起,一片溟蒙,那错彩描金,画栋雕梁,都是一片晦暗。天阙头上金冠,起点点光晕,只将起面中风尘劳顿,照得一片堂皇。
不耐二人缄默,天阙出言开解:“思澄平方才来过,只道戎马半生,大事已就,其可功成身退,欲返故里,颐养天年。我准了他。”
“那样便好,亦少一重忧患。”
“可他临走之前,力保魏穰逐轻,我许了不杀他,旁的尚无定夺。”
“魏穰逐轻不过尽忠,何曾有错。”
“本意其只知儿女私情,不想竟瞒天过海,排兵布阵,杀了思澄平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奸狡诡谲,如何敢留。”
“我倒以为,他是多谋善断,衷心护主。不让其掌权便是了,别可惜了个人才。倒是听你所言,阵前杀出一身靛色,实在蹊跷。”
“已着人去查,尚无眉目。”天阙思索一刻,才道:“魏穰逐轻是有些智谋,你我小觑了他。便避其所长,磋磨历练,先入了礼部,打点些缛礼烦仪吧。”
寒轩点头,复想起今夜自出德驰殿,便再未见过蓝泽,不觉提起:“昀嫔蓝氏实有大功,你当如何打算?”
“他亲弑昏君,拿到降书,算得社稷功臣。就保留尊号品阶,准外嫁,让他自己去择一个吧。”
“当是如此。”问罢蓝泽,寒轩眼中更生情愁,只行语迟迟,思虑良久才问:“那……骖尔呢?”
天阙抬眼,直直看向寒轩,目色如海,苍渺无极:“寒轩,你当明白,他有杀我之心,更有夺妻之意。我若轻纵,来日祸起,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