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猫头鹰张开的双翼倏然拉长,飞羽化作漆黑的利爪,灯笼样的黄眼睛还留在它宽扁的脸盘上,直瞪着克莉斯。“你所坚持的,是皓月底下第一没意思的事。你的向往,只会为你招来嘲笑。整日在饮食,排泄,睡眠里打滚,将繁殖当做高尚的蝼蚁,如何能够理解你?他们本就是为游戏创造的玩物,岂能从中生出意义来?”
“真感人。”克莉斯冷淡地拍起巴掌,打量雕鸮修长的身影。事实上,它的形象已跟猫头鹰全然无关,倒像个瘦长的柏莱人。夜的颜色化作斗篷,裹住它的肩膀和脑袋。它的面目模糊不清,漆黑的烟云于兜帽间徘徊,明黄的眼珠隐藏在黑云之下,透过表皮,直看进灵魂深处。哼,装模作样,还敢狡辩自己没有窥探人间。
“瞧你的模样。”克莉斯意指黑影与自己相仿的身形。黑影耸肩反驳,嗓音业已脱离可笑的鸟喉咙,雌雄莫辨。“那又如何?我由至高神而来,本就无形无名。”
“你总说为人是毫无意义的事,然而世间万物,只有人才追寻意义。”黑影立时僵住。它呼吸有如活人,抱起的手臂下面,胸脯像模像样地起伏。克莉斯叹息,将手伸向那团面目难辨的云雾。“你我由至高神体内分离,自从有了我,也就有了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谁让我一脚陷在了人的地方。”谁教我爱上了她,谁教她改变了我。
黑影涌动的云雾组成的面容与克莉斯指尖相触,克莉斯深吸一口气,并未使力,它便钻入她的手指,穿过她的躯体,由另一侧涌了出来。克莉斯回首望去,只觉自己的影子有了意识,黑袍翻卷,阴郁的黑云在其黑色的面庞内滚动不休。
“这次算你侥幸。”影子开口说话,“但我不会总是处在下风。就算刻意抹去了神识,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明白,我也是对的。”黑影说完,倏地消失不见,仿佛克莉斯与她的命运之间,从不曾有它。涌动不休的魔力停止波动,就连涟漪也在呼吸间迅速平息。月的背面仍旧是从未明媚过的黑暗,空气安静得像个死人,黑暗之中,苍穹竖立起它白亮修长的身体,血槽中苍蓝的光芒一明一暗,正在呼吸。
你就是我生而为人的命运。
克莉斯旋转手腕,手掌贴住苍穹的剑柄,旋转的黑风猛地扎向剑身,力胜枯目巨人,是她遭遇过的最为强劲的敌人。
“我本是个神。神没有命运,没有姓名,没有血也没有泪。”克莉斯收紧指头,凌厉的黑风切割她的手指,令皮肤与筋肉分离。红色的珠串有如露水,洒向赤月干涸阴暗的背面。“是我在漫长的时光中发现了你。是你给了我姓名,给了我人的躯体,教我欢笑,也教我哭泣。”旋风高声尖啸,克莉斯不为所动,咬牙用力。命运之剑自月之暗面抽离,乱窜的墨色旋风冲向剑身,猛地将之裹紧。克莉斯半神的身体因痛苦而颤抖。“是我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活过来,让你别无选择地爱上我。”半神无声垂泪,透明的水滴落在剑柄上,有如冰水滴上烙铁。“我让你一次次爱上我的时候,你也改变了我!”苍穹隆隆升起,旋风不知何时止息,新的纹章沿着剑身蜿蜒向前,展开它金色的翅膀。夺目的光芒从中迸射,逼退阴暗,击碎赤月,露出躺在克莉斯脚下的金色的泉流。
第267章黑色的消息(一)
做完晚祷后,安德鲁被允许探望父亲。城堡如今由他的继母,莉莉安娜王妃管理。随着父亲健康状况越来越糟糕,管家,以及从城堡外面,为面见大公而来的人们越来越经常地直接叩响莉莉安娜的房门。城堡里的空气,那些摇曳的蜡烛的黑影告诉安德鲁,这几个月以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以往,就像天上的月亮。沿着塔楼回旋的石梯拾级而上,经过洞开的石窗时,安德鲁向城堡外昏暗的天空投去一瞥。太阳已经落到山的那一头,它的余晖为棉絮似的云层涂上一层粉红的釉彩。阳光的手指触碰不到的地方生满了淤青,棉絮碎裂处,天空露出它淡青色的脸,安德鲁清楚,很快,那猩红的眼睛就会爬升上来,吊诡的模样直令人牙齿打颤。
“月亮女神为了寻找走丢的孩子,急得红了眼睛哩。所以你可得乖乖的,呆在壁炉边,听嬷嬷的话,不要教你父亲操额外的心。”每过几个晚上,缺牙的嬷嬷都要跟安德鲁重复同样的解释,直到耗光他的耐性。“女神苏伊斯根本没有子嗣!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有嗣子整天跟老嬷嬷呆在火炉边的道理!我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而且我的父亲不可能再为我操心,他就要永远地告别,沉到山的那一边去,而我会继承他的地位,肩负起大公的责任。后一个事实让他牙齿相击,只得用力咬住,才能不发出懦弱的声响。
我就要成为奥维利亚的大公了。这话他谁也不敢告诉。因为那意味着父亲的死亡,他担心那会让自己显得不够恭敬,因而失去威严,让那些应该下跪向他称臣的全都改了主意。要是泽曼学士还在就好了。安德鲁跟在手持烛台的新管家斯蒂芬后面,边走边数台阶。小时候,每当挨了父亲的责骂,或是被亚瑟挑衅,他总是心烦意乱,什么也学不进去。泽曼学士教他用这种方法稳定心神。学士的东西一直很可靠,就像他教授的数学,植物学,药剂学,它们从不欺瞒他,而他也对它们得心应手。我就要成为大公了,可是我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