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李治面前,稽首道:“阿父,我……我不想这么早嫁人。”
“只是赐婚而已,不必急着出降,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了,我再昭告天下。”李治默默叹息一声,他没想到裴英娘会吓成这样,看她脸色苍白,心里有些不忍,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怜惜占了上风。
他苦笑了两下,如果是从前,他根本不会心软,册书拟定,定下成婚的日子,裴英娘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他还是老了。
“也罢,赐婚的敕书还在中书省,没有存档。”李治拉起裴英娘的手,声音不自觉带着安抚的哄劝味道,“我这就命人把敕书收回来。”
他扬起手,立刻有一个身手利落的年轻男子飞奔入殿,跪在他身后,听他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卑职遵命。”
等男子走了,裴英娘颤声道:“那……执失云渐怎么办?”
“我没有允诺过他什么。”李治拔下发冠上的玉簪,挑开茶炉的盖子,炭火还没有完全熄灭,空气流入后,木炭重新燃烧,“他自己说的,如果你不愿意,他不会领旨。”
裴英娘靠在李治怀里,心头一阵恍惚。执失云渐是个正人君子,肯定会说到做到,即使敕旨发出去了,他也绝不会用赐婚的敕旨来逼迫她。但是,什么都可以随波逐流,唯有感情不可以随便将就,她不想匆匆嫁人,然后和对方相看两相厌,最终成为一对怨偶。
“你觉得愧对执失的话,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试着慢慢接受他。”李治不用费心去猜,就能看出裴英娘此刻在想什么,“十七,我找不出比执失更稳妥的人了。”
这一句叹息,不知藏了多少无可奈何和深切关怀在里头。
裴英娘看着李治鬓边的白发,鼻尖发酸,李治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温暖的和风中,她听到自己声音响起:“好。”
第67章
裴英娘安慰自己, 或许她只是太惊讶了, 才会下意识抗拒, 也许过段时间,她会想通的。
她不讨厌执失云渐,给对方一个机会, 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她仍旧觉得心口闷闷的, 有些喘不过气。
她煮好茶, 泡了两杯,一杯给李治,一杯给她自己。
岭南岩茶不必窨花也有一股馥郁的花香,甘馨适口,释躁平矜,能让她冷静下来。
她想着心事, 没注意杯口缭绕的热气, 手腕轻翻, 一口滚烫的茶吞进喉咙里,顿时满头冒汗,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烫了一遍。
像是被烈火炙烤之后,又被针扎一样,疼得她嘶嘶直吸气。
李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唤来宫婢, “怎么就怕成这样了?”
心里不免有些愧疚,揽着她的肩膀,让她把舌头吐出来。
裴英娘怕他担心, 躲闪着不给他看,含含糊糊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话,眉头皱得愈紧,显然还是疼的。
李治垂下手。十七小时候就瘦小伶仃,唯有脸颊和双手圆润,现在长高了,身形愈发清瘦,如果不是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透出的勃勃英气,她看起来依然比同龄的小娘子要小。
还是他太心急了。
半夏匆匆进殿,仔细检查裴英娘红肿的舌头后,道:“还好没有烫出泡来。”
李治松了口气。
食案上有还没化掉的冰块,是刚刚装饰生鱼片用的,雕成层峦雪峰的形状,看起来凉意逼人,裴英娘想掰一块含着,李治按住她的手,“一热一冷,待会儿更要难受了,忍一会儿吧。”
裴英娘垂头丧气,抓起两柄绢扇,一边一个,对着自己的嘴巴使劲儿摇,下次再也不吃热茶了。
含凉殿外,宦者们追上李令月,“公主,大长公主在东边,您得往北边走,才能顺利回寝殿……”
李令月霍然转身,眼眉冰冷,沉声道:“谁说我要回寝殿了?”
宦者们互看一眼,面面相觑。
李令月掉头继续往前走,“相王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宦者领着李令月到了麟德殿。
后楼建有球场,场中正进行着一场波罗球赛,台下尘土飞扬,十几骑人影左奔右突,偃月形鞠杖击打在一块,响声震天。
李令月看到薛绍也在场中,嘴角轻抿。
宦者进场,跟着波罗球转移的方向跑前跑后,一匹黑色健马停在他面前,马上之人身着锦绣袍服,玉带皂靴,神情冷峻,眉宇之间略带几分阴郁,正是相王李旦。
宦者指了指李令月的方向,李旦把手中鞠杖掷到宦者怀里,引马朝李令月驰来。
“八兄怎么在打球?”李令月仰着头,笑眯眯道,“太液池边风景优美,风光正好,八兄不过去看看?”
李旦瞥李令月几眼,居高临下,不答反问:“今天怎么不上学?”
李令月看他对选妃之事如此漫不经心,基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里一沉,脸上仍旧堆着灿烂的笑容,欢喜道:“阿兄不晓得吗?刚才阿父把执失云渐召进宫来,为英娘赐婚,今天双喜临门,当然不用上学了!”
李旦脸色骤变,瞳孔猛然一缩,双手狠狠勒紧缰绳,一夹马腹,如风驰电掣一般,往含凉殿的方向,纵马狂奔。
烟尘滚滚,他刚刚驰出几步,猛然扯住缰绳,黑马惊怒交加,扬起前蹄,发出高亢嘶鸣。
他回头看着李令月,双眉略皱,翻身下马,示意等候在球场边的杨知恩牵走暴躁不安的黑马,眼风淡扫,轻声说,“令月,你在试探我。”
李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