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嗤的一声笑了:“那现在,我要的你就不给我了?”
岳宁黯然地低下头:“大将军的心里惦记的都是军国大事,哪里是我给得起的。”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几乎让百里霂瞬间僵了脸色,半天才轻声道:“你见过骑兵营的战马没有?”
岳宁不解地望着他。
“没有一匹马生而愿做战马,只是被套上了辔头,缚上马鞍,一鞭一鞭的击打,不得不冲上战场去,不敢驻足,甚至连自己的埋骨之地都不知道。”他自嘲似的垂了眼睑,“我所背负的,早已不是当年所愿,我心中牵挂的,也并非是自己愿意牵挂的。”
岳宁听他说了这许多,一时怔怔地没说出话来。
“不早了,你且睡吧,”百里霂直起腰,望着他,“这些时日北凉虽然没有消息,但边陲要塞终究不安全,我也再抽不出空闲陪你,过两日还是回建墨的好。等到……”他顿了顿,“等到战事平息,总会有再见的机会。”
将军府中的房屋摆设自然远没有国公府内的奢华别致,窗前没有厚重的帷幕遮掩,清晨的阳光轻易地就透过窗纸映到了屋内。
岳宁懒懒地趴在桌前半阖着眼睛,没精打采地向前来传话的小亲兵问道:“这么说来,大将军今日午前是没工夫回来了?”
“是,将军让属下给小公爷带个话,就说不能远送了,望小公爷见谅,还请小公爷尽早动身,免得国公爷牵挂。”
岳宁反复地扯着衣袖上的褶皱,低了一会头:“我知道了,你去向将军回话吧。”
小兵行了一揖,转身退了出去。只剩下岳宁一个对着桌上挂着的几支笔发愣,暗忖着是否要写封言别的书信,却见桌上墨砚俱在,唯独不见纸张。桌角那垛厚重的公文他是万万不敢乱翻的,只好随手拉开一边的屉子,却见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笺,整齐地码放在那里。他好奇地拿起一张来,立刻惊讶地发现上面的字迹与自己袖中的那封信一模一样,信笺开头的称呼是甯旭,结尾却没有署名。
而再下面一张也是如此,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明显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的私信取了出来,像是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让人忍不住去窥探一二。
那些信里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辞,更像是寻常朋友间的闲谈,其中一封甚至提到了他的名字,那还是刚被发往灵州的时候。他当时接到的圣旨上写的是,着令赶赴灵州,随军小住,以磨砺自身,端正言行。可是这封私信上写的却是,岳宁那小子太不识趣,给他些苦头尝尝。
岳宁看着那与九五之尊身份不符的字句几乎想笑,却没笑出来,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下面的那些纸质已经发黄,明显是有些年头了。他不知道百里霂将这些信纸悉心地叠放收起的心情是如何的,正如他从不知道占据着这位大将军心中最深地位的人居然是那个人,一时间,那枚私印为何会在那人的手里也都有了答案。他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头郁结的东西吐出来,但是那隐隐的酸楚却丝毫没有淡去。
稍一回过神时,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偷看了百里霂的私信,忙手忙脚乱地将那叠信笺重新码好,小心地放回屉子里去,努力将之恢复成没动过的样子。然而,他的手又忽然顿住了,他分明看见自己不小心落下的那条薄玉色的发带,躺在屉子的角落里。
第16章
昌朔二年,四月初八。
依照往常,这是最适宜放牧的季节,春草嫩绿,常常有北凉的牧人将羊群赶到灵州城下吃草,而灵州的戍军也从不加以驱赶。这是一年中少有的平安时节,在北凉人有足够的衣食时,大多都愿意守在自家的帐篷边,看着姑娘和少年们载歌载舞。
可是今年,灵州城外的青草依旧繁茂翠绿,淡紫的野花漫山遍野地开着,北凉的牧民却没有一个出现在离灵州二十里内的地方。谁都知道,一场在劫难逃的交战即将拉开序幕。
“这次从王帐出发的五万骑兵只是前锋,大都是哲尔古那边三位大汗王家派出的人马,听说随行的很可能还有一支鬼影轻骑,”白凡低声道,“克什库仑那边似乎也要出兵与他们汇合,而汇合之地应该就是苍羽原。”
百里霂点了点头,转向其他人:“这次北凉春季发兵,你们怎么看?”
曲舜拧起眉头:“若论他们发兵的季节,还有出兵的速度,都不是最奇的,奇就奇在这些明争暗斗的大汗王们在乞颜生前都是一盘散沙,怎么在他死后倒同仇敌忾起来了。”
“曲将军说得是,这些年北凉之患愈来愈小,一方面是将军治军有方,威慑北疆,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自己窝里斗得太狠,否则去年也不至于要来向我们借兵平息内乱。”尹翟这时刚刚从函州剿匪归来,又升了两级,百里霂议事时也不忘叫上他,他虽然一开始不善言辞,但渐渐地也会说些自己的看法。这时刚说完,又迟疑了一下,“除非,除非有什么人能将他们统统捏在手心里乖乖听从号令……”
他还没说完,就被宋安大嗓门打断:“我在这灵州守了二十多年,可从没听说过北凉还有这样的能人,除非是两百年前的扎纳大汗又活过来了,不然我看没人有这本事。”
曲舜摇头:“宋副尉,方才斥候的消息你没听清么,这次向灵州进发的军队,举着的不是自家汗王的大旗,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