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盛好的汤稳稳放在案上,又在碗内添了一把银匙。男人抬眉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眸中眼白极清,近乎泛上了晶蓝,深棕的瞳孔带着些湫苍郁凛的模样,忽焉似有再顾若无,也就是如此了……
“下去罢。”他淡淡道,端起碗盏,略饮了一口,然后又重新抬笔,在墨砚里蘸了蘸。
从桌上拿了托盘,使女这才退下,刚走到门口,便见身着一袭细绫雪纺长衫的男人正往屋内进来。她忙躬身一礼,一手托着漆盘,将门轻轻关上,方自远远地去了。
西门吹雪径自进了屋,见那人正凝神作画,便也并不出声,只走上前去。
案上的画卷尚未完成,西门吹雪走过去立在旁边,往上面一看,刀削般的薄唇便几不可察地扯出一丝融缓的弧度。画中人一身白袷长衫,刀锋似的凌寒眉眼,高拔直挺的鼻梁,削薄冷酷的唇,整个人孤傲厉漠地仿佛一把绝世神兵,孤傲,寒利,体兼态蕴,形神具备。
叶孤城方欲在右侧的一半空白处描上几笔梅枝,旁边就有一管沾了墨的掐银冻霜中毫伸了过来,在绢布上落笔。于是叶孤城便收了手,看着那人寥寥绘出一个隐约轮廓,既而换了支工笔,细细描画起来。
不一时,画上原本的空白处便鲜明开来,又一阵,先前的人像身边就站上了一个半成的白袍男子。叶孤城看着绢上那人疏朗的眉眼,唇角便不禁微微上扬几分……
墨迹未干,画笔在水盥内涮净,重新搁在架上。叶孤城静默观了一阵,但见画上人高冠博带,广裾流袖,如澹风岫月,似独树出林,不由略略抬眼,似是笑了一笑,道:“桌上有冰过的酸梅汤,你也用些,以解暑气。”
西门吹雪听罢,于是从一旁的案角之上,拿起他方才喝过的那一碗。叶孤城扬了扬眉峰,道:“这一盏,我已用过。”
西门吹雪一向冷漠的眼底,就似是有了丝缕笑意:“那又如何。”说着,将半碗冰凉的梅汤饮尽。
叶孤城唇角若有若无地微勾,从案上拿起那幅白绢,走到窗边,将绢布仔细平展在一只小几上,用一块镇纸压住边角,以待尽快晾干墨迹。
他走至桌边重新倒了碗凉汤回到书案前,看见西门吹雪正收拾清理着案几,漆黑的发并未束起,只披散在身后,便道:“刚沐浴过?”
西门吹雪应了一声,既而些微扬起剑眉,墨色的眼底有着一丝极浅淡的和暖,道:“如此,可愿替我束发。”
叶孤城似是有些略怔,但随即就微微淡笑一下,道:“好。”
掐银丝的犀角梳被稳稳执在手中,慢慢滑过黑墨色的长发。叶孤城将一条镶骝石的白轸绦箍在男子的发顶,然后绞着长长曳下来的穗带,掺和着一股发丝编结成缕。
西门吹雪坐在椅上,手上执了管玉萧,以指缓缓摩挲。叶孤城一边为他结着发,一面淡然道:“上回你我交手之际碎去的那支磨玉箫,音色清绝,玉面润泽,却是难得的上品,倒也有些可惜。”
西门吹雪眉眼不动,道:“后主陈叔宝奏’玉树‘靡音所用,亡国之物,碎之何妨。”
叶孤城略扬了唇:“原来如此。”一边将一枚八宝坠脚匝在他发梢。
西门吹雪捻开箫上的长缨,然后抬起手,将那支碧色玉箫递至唇边,手指微按,就奏出一道悠悠的曲调。
音色并不凛冽,亦无孤镌,只是泉一般缓缓流泻出来,风音幽邃,叆叇内蕴,却是一曲《凤凰引》
叶孤城静默谛听,手上挽起发丝,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现出一抹隐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