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上月赏赐的佩玉,郎君可要戴上?”
王洛打开藏香的锦盒,浅浅一层之中挑挑拣拣,总算选出块像样的熏香,香炉该是许久不经使用,长袖轻拂,落下漫天一层灰尘,倚在窗前的人皱紧眉头,一旁宫人便将痰盂递上,随着咳声渐重,少年单薄的腰背躬起,总归是腹中的东西都干净了,实在没什么能吐的出口的。
王洛走上前,欲要打开窗边拜访的一只锦盒,疏忽被方抬起头来的人阻住。
慕容冲一手按在锦盒上,逐渐平复了呼吸,除去面色微从苍白中透出病态的红,其余倒强撑起以往的排场:“戴那些做什么,太沉了。”
王洛不动声色地将伸出的手撤回来拢入袖中。
“宫中这么多人,是不是人人都有事情做?”
“也不尽是。”王洛回答。
“宫中还养闲人?”慕容冲伸手将身上的披风搂紧,话问出口,仿佛被自己问到可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像是我该问你的。”
“郎君错了,您生在高处,这些事不知道,也不奇怪。”
“前日我吓唬阿姐的话,这皇宫的角落是不是真的住着白发白骨的女妖精?”
“回郎君,比比皆是。”
拳于袖中攥紧,关节扣住锦盒的边缘,拥来半枕,又是两声轻咳,慕容冲慢慢合上了双目,欲要睡着似的,一旁王洛俯下身,将他面前的窗子轻轻合了一半,临要起身,却被一串如梦话的声音止住。
“吞人不吐骨头,哪来的白骨妖精,又是骗人的。”
“先生?”
落木收拾起随行,一旁宋牙俯身,将自锦被中探出的一截苍白手腕归回原处,二人一同自画屏拐出,屏外漆案前仍有墨卷的香气,以及香炉中燃起久违的龙涎香,白烟袅袅,流入素纱珠帘之间。
“回陛下……”
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始终是一种景象,参天的梧桐树、碧绿的翠竹林,乍一看去是沁人心脾的美景,看的时间久了,却愈来愈觉得像是一只美丽的绿色牢笼,压抑在心头的束缚感逐渐沉重,沉重得让人喘息不得,慢慢地开始听到一些琐碎的脚步声、水碗药盆撞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声……
吵得脑子里一片清明的地方都没有,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是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却又是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却不似之前那样吵嚷,清脆、干净、亲切……就像是曾经听过无数次的,也期待过无数次的……是谁呢?好奇渐渐盖过了胸口的压迫和周身拆骨的疼痛,眼前一片绿油油的景象终于变作一片漆黑,漆黑中间有一缝亮光,浑身都在叫嚣着要拆开这一道缝隙,慢慢、慢慢,眼前刺眼的强光迫得他不得不放弃,再恢复到一片黑暗,却还是不肯就此服输。
桐生也不知道该不该认识眼前的人,仿佛他从前未有这样的消瘦和苍白,很久之前他还活泼着……手下脉搏微微跳动,伴随着手指收缩进手掌的颤动。
入眼,便是已然熟识的宣室殿景象,甚至有这样一时是在沮丧地试想,何苦这么拼了命要醒来,第二眼,烟目由微微撑开蓦然到瞳孔放大,诧异与震惊还略带一些惊喜,闪烁在流动的目光中,逐渐浮上一层水雾。
慕容冲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知究竟是因为失语亦或失声,半刻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泪水成泉涌一般顺着面颊滑落,到底是不知为何才会如此委屈,甚至在母兄面前都能刻意维持一副戏讽的样子,到了这里竟轻而易举地决了堤。
腕间微凉的指尖合入手掌,又逐渐传来掌心的温热。
细微到只有一只耳朵可以闻见的声音。
“中山王,是我。”
画屏外熟悉的黑影消失在尽头,繁复而精致的玄衣又自尽头出现,宋牙行在之后,微向榻上看去一眼,少年侧身躺在榻上,还在轻轻地咳嗽,虽比前几日轻快许多,却是直到苻坚立于榻前,咳声才断断续续止住。
依是那双惑人的眉目,微微抬起,又顺服地垂下。
鬼魅?或者说是一尾狡黠且滑不留手的鱼儿,细腻苍白的皮肉包裹住紧窄的骨头,指尖柔润,寸寸不出声响地解脱腰封,疏忽被捉住,便温和地不再有动作。
“尚在病中,这些事,交由底下人去做。”
振开双臂,自屏外鱼贯而入的伺候宫人,宋牙轻咳二声,微向前迈开一步,凑到苻坚耳边:“陛下,漪兰殿——”
苻坚侧耳,躲过之后的言语,垂目间,慕容冲微微抬起头,目光流转,周旋于耳语的二人之间。宋牙错开双目,默默躬身退出画屏,退到尽头,回过身,有人开始吹熄方还明亮的灯火,只留下微弱摇曳的几盏,投入屏上站立的黑影消去,窸窸窣窣,而后安静下来,宋牙微微站住,在一片可闻落针的寂静中微微有一阵声音。
“陛下,我冷。”
仅剩的几盏灯火又熄灭剩下最后一只,锦被玉枕落地的动静彻底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宋牙重新迈开脚步,行过的两侧宫人纷纷将窗子合上,纱幔飞起绕到他的眼前,又因蓦然失去支撑而飘落回原处。
宣室殿殿门闭合,殿前等待的车舆默默地淡入黑暗之中。
弓弦脱手,铮地一声,将入门来的人吓得向后一缩,门里恶意作出这些声响的人一时忍俊不禁,噗呵笑了出来,宋牙于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又换上一贯的笑容,重新迈进殿内。
昭阳殿内所幸不是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