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沉思了一会儿,道:“‘以商止战’?管子的《轻重论》我倒是看过,然则,齐国居东海之滨……”
陈铬强行抢答:“举孝廉以入仕!”
李弘莫名其妙:“?”
陈铬闷头大笑,挥挥手让他继续。
李弘继续说道:“齐国盐铁富足,深知商贸之利。但‘不患寡而患不均’,各国并非均是一般的物阜民丰,自顾尚且不暇,又拿什么去交换?”
忙碌了一个上午,眼下已经是烈日当头,秋老虎十分凶猛,晒得人张不开眼。
李弘仍穿着那一身赤红的胡服,领口有一圈汗渍,背后的汗已被晒干,结出暗白色的盐粒儿来。他肩宽腰窄,四肢修长健壮,因此虽然邋遢,却仍旧十分耐看。
相比之下,陈铬则穿得十分滑稽。
他身上穿的原本是姜云朗的军用防化服,姜云朗一米九,比陈铬高了二十公分,但陈铬却很喜欢拿他的衣服穿,衣裤的袖口都卷着,由于飞船爆炸,坠、受伤,白色的紧身服上全是破洞、污泥与血迹。
陈铬忽然觉得很奇怪,摸摸自己的脸颊,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在飞船上晕了过去,醒来时怎么会在着火的救生舱里?
头疼,记忆太过模糊,似乎有个人军官将他抱到救生舱里,而后……宇宙就爆炸了。
陈铬回过神来,李弘还在说话。
“农桑之事,俱是看天吃饭,更有甚者如匈奴、东胡等,游牧为生、不是农桑,每逢饥荒便不得不进入中原劫掠。”李弘看不过眼,让陈铬将过长的袖口撕下来,从皮靴侧边掏出一根细细的骨针,缝缝补补,嘴里不停:“更何况地力有穷,而中原各国的人口却只增不减,各国实际上都是入不敷出。最终仍须以力致胜,看谁拳头硬。”
“不想活啦,好心累啊。”陈铬站着不动,任由李弘给他缝补衣服,两手却没歇下,“叮叮咚咚”敲石头,以防被人发现两人在偷懒:“但不打的好处,比打的好处要多得多,命都没了,名利财富又有什么用?”
李弘:“要活,就要争。你不知生存不易,自然异想天开。杀你一人,活天下人,你可愿意?”
“我愿意啊!”陈铬盘算着,用衣袖揩了把额头的汗珠:“别说天下人了,活你们赵国几百万人,也是非常值得的。”
李弘:“……”
他将线咬断,打了个结。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陈铬向他眨眨眼,抑制不住心中的自豪:“我父亲,就是个不打仗的将军,但是他保护了很多人,最终为了救更多人而牺牲。我觉得他的死,重于泰山。”
李弘露出一个嘲笑,道:“说得好听。”
然而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心中其实是相信的。暗自盘算着,陈铬的父亲到底是楚国的哪位将军,能养出这么个傻得冒烟的儿子?
入夜,气温骤降,凉风吹来冰冷刺骨。
陈铬实在不愿意吃那种黏糊的黍子粥,一拿到手便将粥平分给了这一个百人队中较为瘦弱的几人,和他们东拉西扯说了会儿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草垫子上,盘腿而坐。
李弘奇怪地看着他,问:“你与他们也有话可说?”
这人突逢巨变,父母双亡,只身被流放至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穿着满是补丁的衣物,落在肮脏的泥地里,两日前寻死,一日前哀伤,这日就完全恢复了元气。
竟不知究竟是傻,抑或是通达?
陈铬左手托腮,直愣愣地盯着李弘:“随便聊聊,不过我发现,你确实知道得比他们都要多。”
过了会儿,他又笑了笑,食指戳到李弘的下巴尖上,一点一点:“你跟他们,不一样。”
李弘磨着一片小石刀,闻言一顿,石刀拦腰折断。
李弘脸颊微微泛红,却又似惊似怒,问:“哪!有……什么不一样?”
陈铬掰着手指,答:“你读过书,能独立思考,对事物有自己的看法。打过仗,懂行军布阵,就是有一个缺……”
李弘略带怀疑,问:“你如何知道?”
陈铬坦言:“昨天翻过那座山,你只看了一眼,就说有二十多个塔楼。你连数都没数,肯定是因为熟悉塔楼的排布阵型。”
李弘眸中精光一闪,神色警惕。
陈铬继续说着话,并未发现,道:“你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且拥有丰富经验的战士。”
他捡起地上那节断掉的石头刀片,在手里扔来扔去:“我不想猜测你的身世,但我们要一起逃出去,希望你能信任我。”
“我未曾怀疑过你。”李弘深吸一口气,瞬间爆炸:“说过了!定将你一同带回去!”
陈铬被李弘一吼,习惯性地抽了抽鼻子,眼泪立马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深吸一口气,哭意即刻就被提了上来。
李弘怒目而视,骂:“哭!”
陈铬眨眨眼,眼泪就这么收了回去,小声道:“你的脾气太差了,真的。”
李弘:“……”
许是陈铬坦诚的态度影响了李弘,一连三日,他与那个名叫“川”的武士每每在深夜接头,乃至于谈话都没有刻意避开陈铬。
陈铬看得出来,“川”或许是李弘的家臣或亲卫,他非常熟悉李弘的思维以及脾气,往往李弘还没有开口,“川”就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两人之间十分默契。同时,他对李弘非常忠诚,做任何事都不问缘由,李弘信任陈铬,他就没有质疑。
转眼,就到了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