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听到钢鼓和茺响走出大门,弄清了原委就发了一通脾气:“你们刚刚吃上嫩
包谷糊汤就瞎折腾!兴师动众槁这些华而不实的事图的啥?再说赈济粮是上头拨下
的,不是我家的,我不过是粮食分发下去,我有何德敢受此恭维?”说罢关了大门
再不出来、那些人突然改变了主意,抬着金匾敲着锣鼓赶往朱先生的故里朱家泛去
了。朱先生的儿子不胜荣光热情接待,把匾额端端正正挂到门楼上方。接着又有几
个村子效法起来,朱先生家门口隔几天便潮起一次庙会,而且大有继续下去的势头。
朱先生闻讯后赶回老家,制止了儿子们的愚蠢行为,把挂在屋里屋外的大小金字牌
匾统统卸下来,塞到储存柴禾的烂窑里去。
这件事多少g扰了朱先生清理赈灾帐目的工作,拖延了几天才接着一摞明细帐
簿走进郝县长的办公房。郝县长接过那一摞帐簿很激动:“这真是‘有口皆牌’!”
当即与朱先生商定时r,要为他以及参与救灾的诸位先生设宴洗尘;朱先生避而不
答转身就告辞了,走到门前说:“如若发现帐目上有疑问尽管追查,朱某绝不忌讳。
”郝县长拉着推着又把朱先生拽进门来说:“我还有话跟你说。”朱先生坐下来。
郝县长说:“年馑已过,人心稳住了。县府新添国民教育科,我想请先生出山。”
朱先生听了一笑,说:”你不知道我这个人不成器,做点文墨文字的事还可以滥竿
充数,一当起官来自个心里先怯得惶惶,r里不能食夜里不得眠。生就的雀儿头戴
不起王冠——你饶了我吧!”郝县长根本不信:“这话不实。单是这次赈灾,先生
所作所为无论朝野有口皆碑。卑职以为滋水不乏有识之士,当今最短缺的却是清廉
的人。”朱先生依然不为所动,摇摇头轻淡地申述说:“我一生不勉强人,人也不
经勉强我,勉强的事是做不好的。”说着又站起来告辞。郝县长再开不得口,钦服
而不无遗憾地陪朱先生出门,又提出开头的话来:“那……你还是择空儿抽一天时
间咱们聚聚,我也好代饥民向诸位先生说一句谢承的话呀?”朱先生笑着却很果断:
“不必了。你有这心意,把那笔款子籴成粮食,分给街头路口的那些乞丐吧!他们
的年馑还没过哩!”
县志编纂进入最费神的阶段,在一一找出前人所编几种版本的疑问和寥误之后,
现在就要进行严格的考证,关于本县历史沿革需要大量查阅史料典籍,有关风土人
情以及物产特产要到四乡去踏访询问,有关历朝百代本县所出的达官名流、文才武
将、忠臣义士的生平简历需得考证,还有数以百计的烈女节妇的生卒年月和扼要事
迹的查核,这么庞杂的事项都得由诸位先生分头去做。顶麻烦的是对本县山川岭原
地貌的核查,一沟一峪,一峰一溪都得勘测,而这样的专门技能的测工得到省城去
请。朱先生亲自出马到西安,请来了一主二副三位测工,又雇来三位年轻农人帮他
们背行李扛测具,就开始钻山巡河去工作了……朱先生决计编出一部最翔实最准确
的可资信赖的新县志,那无疑是滋水县的一部百科全书。大饥馑的恐怖在乡村里渐
渐成为往事被活着的人回忆,朱先生偶然在睡梦里再现舍饭场上万人拥挤的情景,
像是一群饿极的狼争夺一头仔猪,有时在捉筷端碗时眼前猛然现出被热粥烫得满脸
水泡的女人的脸,影响他的食欲……尽管如此,毕竟只是一种y影,他对县志的编
纂工作更加专注了。
白灵的不期而至使朱先生又惊诧又喜悦。朱先生在后院吃罢午饭走到前院去阅
稿,看见迎面走来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洋学生,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上穿一件月
白s的短袖衫,下穿一条白s的折叠裙,一双圆口青布鞋,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圆
圆的眼睛,笑着叫了一声“姑父”。朱先生说:“灵灵呀?你不叫姑父,姑父真不
敢认你咧!”朱先生领着白灵折身又走到后院来,悄悄暗示说:“你先甭叫姑妈,
看你姑妈能认得你不?”说着抢先一步跷上台阶:”有客人来了。”朱白氏掀开竹
帘站在台阶上,拘谨温厚地招呼说:“请屋里坐。”举步和神态和接待一切朱先生
的崇拜者一样。朱先生又说:“这是从省城来的贵客。”朱白氏仍然温谦地笑笑:
“哪儿来的都一样,请屋里用茶。”白灵大叫一声:“姑妈,你真的认不得我咧?”
说着跳上台阶,抱住朱白氏的肩头。朱白氏惊得合不拢嘴:“噢呀灵灵呀……”
坐下来以后,朱白氏抓着灵灵的胳膊一直不松手,温柔敦厚的x情也发生变异,
连着询问侄女在哪儿住,在哪儿吃,在哪儿念书等等惦念的事。朱先生端坐在一边
c不上话,对着白灵的眼睛瞅了又瞅,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有点突出,尽管不像他
爸白嘉轩那么突出,但仍然显示着白家人眼球外凸的特征;这种眼睛首先给人一种
厉害的感觉,有某种天然的凛凛傲气;这种傲气对于统帅,对于武将,乃至对于一
家之主的家长来说是宝贵的难得的,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