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衡之征西盈之战,从早春一直打到暮春之时。西盈皇都地处国境南方,这一线征程并不多幺漫长,按易衡之以往的风格,他停不下来,也不该停,但他确实停停走走,拔下一城便休整军马几日,不长不短的征途,硬是让他拉上了三个月。
何副将道,从战术风格上,不急切冒进,而谨慎缓步深入,足见易衡之作为领兵主将,比八年前要成熟了太多。而此前在边境屯田储备粮草的前期工事,也在这种成熟的战术风格之中发挥了不可忽略的作用,使得深入西盈腹地的易家军能够不惧后方补给的短缺。
易衡之知道何副将说得很对,但也知道这样的进攻节奏并不全来自于战术风格的转变,也来自于他内心的情感。近乡情更怯,就算西盈不是他的故乡,也是他最爱、最对不住的人的故乡,就算已经到了皇城脚下,他也不知该以何面目进入那个地方。
尤其是西盈皇城处处披挂白绸,连城墙上也是一片肃静悲凉。易衡之知道他们在悼念着谁,在城外只消抬头看一眼那满城雪白,他心里就会空上一空。
然而战争便是战争,容不下太多儿女情长。他心里有再多柔情百转,第二天也一样横槊在手,策马出征。
西盈的将领身穿银甲,与易家军的玄甲军队一前一后,分峙两边。赫连部的军队已经从另一线直捣而入,在今日着天蓝铠甲,与大历军队汇合一处。他们已经盟定,易家军轻骑为前锋,赫连部的攻城步兵与弓箭手趁势去攻下城门。
暮春之时天气早已回暖,然而边城沙场,仍旧大风呼啸如诵悲歌,烟尘四起迷人双眼。
易衡之静驻马上,明亮的眼睛在阵阵风沙之中闭合一瞬,就在这一瞬,西盈军队号角声响、战鼓声作,他们先行冲了过来!
易衡之睁开根本未进风沙、依然锐利的像鹰目一样的眼睛,他绽开一个自许的微笑,扬起手中长槊,槊指高高的青空,大吼:“攻!”
胯下的战马如一颗陨星,以耀目的姿态冲了出去。在他身后,乌泱泱的玄甲轻骑如狂涌的黑色浪潮,刹那之间就逼到了银甲军队之前。
西盈军队狠狠一滞,在先声夺人的棋盘上,他们已经先输了对方一局。面对虎狼一样暴怒,鹰隼一样迅疾的黑浪,西盈人心中都有一刻慌乱,他们想要放弃,甚至想要返身回到城下……
但,在他们阵脚大乱之前,哄乱的声音先从易家军的后方传了过来。
那是哄哄闹闹的,对赫连部军队的骂声。满带着笨重攻城器械的赫连部不知何时弃下器械,他们高居马上,拔出了圆弧状的锋锐马刀,冲入了后方易家军之中。
易衡之也不免缓了一缓。他回眸,只见赫连部违背盟约,弃攻城器械,正与易家军厮杀在一处。
赫连兰声!
易衡之一理之后,自然知道是怎幺回事。怪不得他如此热切地与大历结盟,怪不得赫连部分兵入侵西盈的一路都是如此顺利,不见死伤,原来赫连氏与顾氏才是真正的盟友。
易衡之回过身来,抛下杂念,不再管身后的厮杀声,现在他的眼睛,只需盯着前面的银甲军队和城门。
然而,慢着。
当他冲入敌阵,轻骑也冲入敌阵,两方军队正式真刀真枪地火拼起来时,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也穿着银色铠甲,立在马上。但他全无进攻的意思,甚至也不知道躲避,他就这幺骑着一匹白马,在交践的兵马之中被撞来擦去,对周身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每当有刀枪攻向他时,却又有旁边的银甲军拼死为他劈开攻击。
这在战场上显得怪异、突兀,一下子就攫住了易衡之的视线。他皱起眉,眯了眯眼睛,在乱军之中一纵骏马,往那人的方向驰骋而去。
那人会是来战场体验一番的西盈贵族吗?易衡之张开嘴,舔了舔上颚虎牙,有一种兴奋,有一个念头悄然形成。
公子哥儿自己来送死,那便不能怪他——
他举槊……
那便不能怪他不留——
槊锋接近了银甲人的肩头。
不留情面了——
铁槊没有刺出,易衡之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银甲人侧向他的容颜,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日夜思念,已成眼疾,已生心魔。
但,但那凤眼淡唇,单薄身姿,都是如此的熟悉,真真切切,就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易衡之不知不觉的收了槊,他赶着马,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牧马人,马的步子小小的,悠游闲散,如此的缓慢,只像去赴一个情人的约会。
易衡之打马接近了那个人。刚刚护在那人身边的护卫却在此时避开了,转头抵抗别人的进攻。
易衡之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按在那个人隔着冰冷银甲,仍嫌瘦削的肩膀上:“颜颜?”
那人倏的抬起了头,迎向他的方向。除却比他记忆之中脸庞莹润几分之外,一切仍如旧日,正是他以为已死的顾折颜!
易衡之忘记了一切。
他情不自禁地唤道:“颜颜。”
他怕手中槊伤了眼前人,忙收它于背后,拉着顾折颜的手想要将他带到自己的马上,可是动作之间,他发觉顾折颜看到他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经冷淡也曾经柔和的眼眸,现在失了焦距,唯有木然。
易衡之脱口而出:“你的眼睛……”
这一声说出,已经足够顾折颜准确判断他的位置。两人骑着的战马方向互错,而躯体紧紧相挨